清晨薄雾缭绕,湖心孤岛宛如梦境,哥德式尖塔直插天穹,笼罩在静谧与庄严的气息中。圣兰诺学院,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贵族殿堂,在迎接新生的日子里,虽显宁静,却暗藏不易察觉的涌动与野心。
广场中央,喷泉水声潺潺,初代国王雕像高举权杖,目光冷峻威严,似乎在无声审视这些未来的统治者。石砖铺就的小道上,三三两两的年轻贵族低声谈笑,目光中既有憧憬也夹杂着试探与嫉妒。
“听说了吗?今年的学生代表必定是夏洛特殿下吧?”一名子爵之女眼中闪着崇敬的光芒。
“那还用说!”伯爵之子昂首答道,“帝国的公主殿下,那是我们这些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不过……”另一位子爵青年靠近,压低声音道,“别忘了,还有三位公爵家的继承人。尤其是克莱蒙家的玛德琳小姐,她可是殿下的堂妹呢。”
“哼,就算再怎么亲近,也不可能撼动公主的地位。”伯爵之子冷笑,“不过西勒斯家的艾蕾诺尔小姐,我倒听说她冷静得可怕。昨天看到她那双碧绿的眼睛,仿佛能把人看透。”
“那罗谢福的加尔呢?”子爵之女好奇地问,“他不就是玛德琳小姐未婚夫的弟弟?”
“是啊,不过据说他对这些权力斗争毫无兴趣。”伯爵之子笑着摇头,“但这学院真正值得看的,还是公主殿下与玛德琳小姐之间的较量。”
几人低声笑着,缓缓走向宿舍区。
宿舍区的布局同样显露出森严的阶级分明。最中央、最奢华的塔楼区属于皇室与公爵子女,雕花飞檐与彩绘玻璃映出梦幻的光辉,夜晚时更似悬浮的宫殿。稍外围的庭院群落则是伯爵子女的专属,他们以优美庭园相互比拼风雅与修养。至于子爵和男爵,只能在更外侧狭窄的石屋中勉强安身。
再往外,是靠近仆役区的简陋小屋,骑士之子们只能在这里栖身,阴暗潮湿、毫无装饰,与岛中央那座宫殿般的主楼相比,犹如天壤之别。他们注定只能成为更高贵者的随从与棋子。
在下级贵族专用的食堂里,几名骑士之子围在角落,神情中满是不甘与微弱的希望。
“真不公平啊,都是贵族,我们却连仆人都不如。”一名青年低声喃喃。
“别傻了,这就是帝国的秩序。”另一个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透出几分苦涩,“不如早点选个家族依附,或许还能爬得高些。”
“听说克莱蒙家最近在扩张势力,或许能搏一搏。”旁边有人插话,眼神闪烁。
晨雾散去,高耸的钟楼响起庄重悠长的钟声,悠悠传遍整座湖岛。
食堂的一个角落,亚伦·布莱克低头看着分到自己盘里的食物:两块干硬的面包、一小撮豆子,以及随意摆放的两根香肠。身为骑士之子,他本就没有资格抱怨太多。然而,当他正要拿起叉子时,一个纤细却挺拔的女性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是露西娅。她轻盈地走到他身旁,面容隐在兜帽的阴影里,声音轻如羽毛。
“小姐要见你。”
亚伦握着叉子的手微微一紧,抬头望向那双冷静的眼睛,胸口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紧张与预感。
injustice_mirror:↑追更,后面雷蒙不会被当实验材料了吧
不會不會。最多大小姐聽叔公的話,不斷嘗試雷蒙的極限。
第六小節:亞倫
在清晨的微光中,聖蘭諾湖水面泛著淡淡金光,碼頭邊的木板因潮濕而發出低沉的吱嘎聲。
船工們正忙碌地卸下從聖蘭諾城運來的貨物:一袋袋乾糧與木柴、裝滿墨水與蠟燭的木箱,這些皆是聖蘭諾學院每日所需的補給品。哪怕是高貴如皇族,學問與尊榮也得依賴這條水路維繫。
船老大身形魁梧,頭上纏著紅布頭巾,咬著煙斗,半瞇著眼與學院倉庫主管核對貨單。他聲音沙啞卻有力,與倉庫主管時而確認、時而爭執,構成碼頭特有的晨間樂章。
此時,一道年輕的身影靠近。他穿著簡樸的騎士輕甲,雖非名貴,卻打理得當。胸前那枚飛翔的金鷹徽章清晰可見——正是克萊蒙公國的家徽。來人是亞倫·布萊克。
「早安,各位。」他語氣平和地開口。
船老大抬眼一看,立刻認出他的身份來,笑著說:「哦?騎士之子?這麼早來碼頭,有什麼要緊事?」
亞倫微微一頷首,神情自若:「想搭船去聖蘭諾城辦點私事。」
這種請求在聖蘭諾學院並不罕見。高階貴族學生因安全考量受限於規則,鮮少進出聖蘭諾城;反倒是子爵、男爵甚至騎士出身的學生,經常借機前往城中尋找片刻自由與娛樂。
船老大打量亞倫一番,發現他雖是貴族之身,卻沒有半點貴族子弟的浮華,眉頭微挑:「你這身打扮……不像是去享樂的樣子嘛。」
倉庫主管也轉過頭來,目光落在亞倫衣袖上的徽章,隨即冷笑一聲:「這是克萊蒙家的騎士?看樣子,是給公爵小姐跑腿的吧。想來是買什麼香水、絲巾,還是女孩子愛吃的糕點。」
亞倫一怔,臉頰泛紅。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但話語梗在喉頭。這樣的差事,確實司空見慣。在這座學院裡,無數低階貴族學子以學習之名來到這個學院,卻和外面的世界一樣,不得不附屬高階貴族們。家族騎士們名義上是貴族,但實際上仍是小姐們可以任意驅使的僕從。
船老大聞言咧嘴一笑,煙斗輕晃:「這就對了。上船吧,小伙子。剛卸完貨,船上還有空位。」
亞倫低聲道謝,從腰間取下一只絲綢小錢袋。那錢袋華美精緻,繡有繁複花紋,袋口還綴著金線流蘇,顯然不是他的東西。
他從中取出五枚銅幣,遞給船老大。
倉庫主管看見那錢袋,眉梢一挑,嘴角浮現一抹不動聲色的笑意。他輕輕搖頭,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
亞倫垂下眼簾,沒再言語。他登上小船,船板隨著他的腳步輕輕晃動。他走到船頭坐下,從懷中取出一張雪白的紙。
紙張上仍留著淡淡香氣,字跡秀麗優雅。那是一份列滿香水、化妝品與糕點的清單,清清楚楚地證明了他的任務。
他望向遠方,輕輕嘆息,將清單收回懷中。腦中浮現那張嬌美而高傲的面孔,他知道那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可他還是忍不住心底那絲幻想——那絲他自己都難以名狀的情感。
突然,一記結實的拍擊落在他肩上。亞倫回過神。
「嗨,小伙子,開船啦!」船老大的聲音粗響,笑意未散。
湖水微漾,小舟緩緩駛離碼頭,朝著對岸那座晨霧朦朧中的聖蘭諾城前行。
時間回溯至三十分鐘前。
晨光自高聳穹頂傾瀉而下,掠過聖蘭諾學院的石柱與浮雕,在巴洛克風格的長廊地磚上投下斑駁光影。亞倫·布萊克沉默地跟在露西婭身後,腳步穩健,靴底與石板摩擦的聲音輕而有序。
這條長廊通往學院最尊貴的區域——公爵區。牆上懸掛著歷代貴族家族的徽章與油畫,拱頂高懸水晶吊燈,柔光映照之間,整條走廊瀰漫著威嚴與歷史的沉重感。
長廊盡頭,一座潔白的拱門靜立,線條優雅而莊嚴。門楣上以古拉丁文鐫刻著:「Ducalis Regio(公爵領域)」,如同一道無形的界線,將權勢與常人隔開。
門旁站著兩名身著白甲的守衛,姿態筆直,雙目凝視前方,鎧甲在晨光中泛著冷冽光澤,令人望而卻步。
亞倫不自覺地挺直了背脊。
露西婭上前,裙擺微蕩,行了一個標準的屈膝禮。守衛左手按胸還禮,目光銳利。
她恭敬地說:「克萊蒙公國小姐召見家族騎士亞倫晉見,望准通行。」
守衛細細打量了她的面容,確認是瑪德琳小姐的貼身侍女,這才將目光轉向亞倫。
他自上而下審視這位年輕騎士。亞倫神情鎮定,站姿筆直。雖然身上的亞麻布衣因歲月而微顯褪色,但胸口飛翔的金鷹徽章依舊清晰可見,金線細緻,象徵著克萊蒙家族的榮耀。
守衛的視線落在亞倫的雙手——滿是繭痕與細疤,那是長年習武的印記。
短暫的沉默後,守衛終於側身讓開,抬手示意放行。
門後又是一條長廊。
兩側牆上掛著象徵帝國七大家族的旗幟與現任家主的畫像。絲織與金線製成的旗幟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其間還陳列著各家族的傳世珍品——曾歷經戰爭的盔甲、來自東方的瓷瓶,以及締造輝煌的長劍與盾牌。
亞倫放慢腳步,目光掠過這些只在典籍中見過的物品,心知這是他一生難以企及的東西。
露西婭在一處轉角右轉,視野隨之豁然開朗——公爵區的花園展現在眼前。
花園繁花似錦,香氣馥郁,晨露在花瓣間閃爍。整齊修剪的花徑兩側,是玫瑰與珍稀的異國花卉,空氣中瀰漫著甜美的芬芳。
忽然,一陣輕快的笑聲自花園深處傳來。那聲音清脆而熟悉,讓亞倫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心跳隨之停頓。
透過玫瑰花叢的縫隙,他看到了瑪德琳的身影。這日,她身著粉紅色的洛可可風長裙,層疊的裙擺上覆滿精緻的蕾絲與緞帶,在晨光中閃爍柔光。她悠然坐在一張造型精巧、緩緩移動的椅子上,如同被花海簇擁的女王,正從容地巡視她的領地。
雷蒙的背上架著一把椅子。這張椅子沒有椅腳,而是呈弧形設計,緊緊貼合在他的背部,此時的他是一具活生生的「載具」,只為承載主人而存在。
椅子底部的弧面鑲有尖銳的防滑屐齒,深深壓入他顫抖的肌肉。下方設有四個方形固定點,兩條厚重的皮帶自此延伸,緊緊勒在他的胸膛與腹部,如同鐵鏈般將他與椅子牢牢鎖死,讓他與椅子成為一體。
他四肢匍匐在地,姿態卑微如野獸。手掌與膝蓋早已被碎石磨破,血珠滲出,與滴落在石磚上的汗水交織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急促,筋骨的痛楚無情地啃噬著他。然而在他心中,這並非折磨,而是至高的榮耀。他覺得自己此刻,不再是人,而是她尊貴生活的一部分。
瑪德琳安然端坐於椅上,宛如花園中最絢麗的花朵。她今日穿著華麗的洛可可風長裙,粉色層層裙擺宛若繁花綻放,上面點綴著精緻的蕾絲與緞帶,在晨光下閃爍柔和光澤。胸前的緞面束身勾勒出纖細的身姿,袖口繡著細密的花紋,隨風微微曳動。她頸間掛著一串珍珠項鍊,陽光下閃爍的藍寶石耳墜與之相互映襯,更添幾分耀眼。紅色天鵝絨鋪陳的椅背與坐墊,將她的身影烘托得如童話中的公主般華麗可愛。
微風輕拂,她的裙擺隨之微微起伏,蕾絲邊緣顫動如花瓣搖曳。陽光灑落在她金色的長髮上,折射出柔和光暈,宛如光環般襯托著她。一片花瓣輕輕落在她的髮絲間,彷彿連自然都在為她增添裝飾。一隻白蝶停在她裙擺的褶皺間,隨著她細微的動作顫翅飛起,與她的笑意相映成趣。
她舉止間帶著從容優雅。她抬起纖細的手,指尖輕觸身旁的玫瑰花瓣,微微傾身,眼睛如寶石般澄澈,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浮現一抹甜美恬靜的笑意,既可愛又高貴。這看似隨意的動作,卻讓椅身的重量再次轉移,防滑屐齒深深壓進雷蒙的背脊,令他更加痛苦。
她的絲綢高跟鞋輕巧地踩在他的肩背上,鞋尖忽然輕點兩下,裙擺的蕾絲隨之顫動,更添幾分俏皮的可愛。而雷蒙的呼吸瞬間停滯,身體微微顫抖。他不得不揣摩這細小的動作是否意味著新的指令。就在不久前,她曾以同樣的輕點傳遞命令,要求他右轉;而他僅因遲疑兩秒,便迎來了鞭子的無情抽擊——即使她事先未曾說明含義。
她是支配者,他是承載者。花園寧靜美麗,鳥鳴與芬芳交織,所有光影與氣息似乎都只為她存在。
亞倫走到她的面前。
她微微一笑,命令雷蒙將右臉貼地,化為腳凳。雷蒙立刻俯身,將臉頰緊緊壓在冰冷的地面上。隨即,她抬起雙足,優雅地將雙腳踩在他的臉上,姿態自然從容,理所當然。
「你來了。」她甜甜一笑,語氣輕柔且甜美。
亞倫輕巧地跳下船,靴底落在碼頭濕漉漉的木板上,傳來一聲悶響。眼前正是聖蘭諾城的港口——繁忙而喧囂,貨車、搬運工、馬車與商販交錯穿梭。三天前,他才在這裡登上學院的專屬渡船,離開塵囂前往湖心孤島。而如今,因為她的一句要求,他不得不再度回到這座貴族與商人交錯的繁華城鎮。
他伸手入懷,取出一只潔白的信封。封口處仍留著少女親手遞給他時的溫度,指尖一劃便展開,內裡是一張薄薄的信紙。信紙泛著細膩的珍珠光澤,散發出若有似無的幽香——正是瑪德琳平日愛用的香水味道,甜美卻不失高貴。字跡則是纖秀的花體字,優雅得像在紙上舞蹈。
然而對亞倫來說,這些字跡幾乎如同天書。他自然識字,但清單上的東西——那些精緻的名稱、陌生的裝飾用品與女子專用的秘方瓶罐——完全超出了他的經驗。他皺了皺眉,指尖在紙面上摩挲,既無奈又有些好笑,忍不住撓了撓後腦。
正當他不知所措時,目光落在不遠處——那位曾載他渡湖的船老大,正指揮著水手們將船隻穩穩靠岸。亞倫快步上前,低聲詢問。
船老大轉過頭來,粗獷的臉龐先是一愣,隨即咧嘴大笑。他那布滿老繭的粗手一把奪過清單,眼睛一掃,神情立刻變得曉然若揭。
「哈哈!果然啊……」他眯起眼睛,用粗重的聲音笑道,「小子,這些可不是你能隨便用的東西。看這字跡,十有八九是你家小姐交代下來的吧?替她辦事,可比扛麻袋還難。」
說著,他伸出一根如木樁般粗的手指,在熱鬧的街道盡頭點了點。那裡矗立著一棟外牆雪白、窗櫺鑲金的高樓,店鋪的招牌上用優美的金線字體寫著——「魔法胭脂」。
「先去那兒,」船老大笑得意味深長,拍拍亞倫的肩膀,「這可是全城最頂級的化妝品鋪子,專做貴族小姐的生意。你手裡這張清單啊,八成要在那裡配齊一半。」
亞倫順著船老大所指的方向,走向那棟白牆金櫺的樓宇。腳步漸漸放慢,他忍不住在門口徘徊起來。這裡的門檻太高,光是雕花的木門與水晶門把就散發著壓迫感。透過玻璃窗,他隱約能看見裡頭光彩奪目的瓶瓶罐罐,整齊地排列在鏡面檯上,彷彿每一件都在散發微光。
「我這副樣子……」
亞倫暗自嘀咕,低頭看了看自己樸素的騎士服。與這樣的地方相比,他簡直像個誤闖貴族宴會的鄉巴佬。他心中反覆掙扎,猶豫著一個大男人走進這樣的店鋪,會不會惹人側目。
但懷中的信封提醒了他。那股淡淡的香氣,正是她的香氣。想到她明亮的眼眸與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終究還是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厚重的門。
——叮咚。
銅製的風鈴在門上響起,清脆而優雅。
迎面而來的是一陣撲鼻的芳香,細膩卻不濃烈,宛如花園的春風撫面。這是亞倫再熟悉不過的氣息——貴族小姐們身上常有的香氛,如今卻被整個空間放大、擴散。
雖然是白日,店內仍點燃著一盞盞明亮的白蠟燭,火焰映照在水晶吊燈與銀製燭台上,將整個店鋪照得晶瑩如晝。架子上一排排玻璃瓶與金屬盒閃著柔光,宛如寶石展廳。每一個罐子似乎都藏著一種秘密,專屬於貴族小姐的奢侈世界。
亞倫心中一緊。這裡,是他或許一生都不會踏進的地方。
就在他還來不及適應時,一聲熱情的招呼打破了靜謐:
「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店家立刻迎了上來,聲音熱切卻不失優雅,臉上掛著職業性的笑容,似乎對於這位不合氛圍的年輕男子絲毫不感到驚訝。
店家的雙手在胸前不停摩挲,指尖互相磨擦出「沙沙」聲,臉上堆滿了恭敬又帶著一點媚態的笑容。他微微彎腰,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熟練的奉承口吻:
「哎呀呀,這不是稀客嗎?騎士大人光臨寒舍,真是讓小店蓬蓽生輝啊。您請說,有什麼需要小的效勞的?」
亞倫被那雙眼睛直直盯著,心頭一緊,渾身不自在。他一向不習慣這樣油膩而熱烈的場面,只好先拱了拱手,語氣拘謹道:
「……我叫亞倫。」
話音一落,他遲疑了一瞬,才像是用盡勇氣般,壓低聲音補上:
「其實……這些東西,我需要買齊。但……我並不清楚它們該在哪裡能找到。」
說罷,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張信紙。指尖一鬆,遞出去的瞬間,亞倫幾乎覺得自己把一份秘密交托到陌生人手裡。那紙張依然散發著淡淡香氣,與他的心虛與尷尬形成鮮明對比。
店家接過信紙,眼神立刻一變。方才還是一副諂笑,這時卻閃過一抹精明,帶著商人才有的銳利。他視線飛快掠過那幾行秀麗的花體字,唇角笑意漸漸加深,最後抬起頭時,目光中已帶著幾分打量和心照不宣。
「哎呀……原來如此。」他的笑聲拖長,像是終於確認了心中所想,「克萊蒙公國的亞倫騎士大人,失敬失敬啊。」
亞倫微微一怔,眉頭一皺,語氣冷硬:「你怎麼會知道?」
店家立刻彎腰,壓低聲音,語氣卻藏不住一絲得意:
「呵呵,騎士大人有所不知。這清單上的東西,可全是瑪德琳大小姐的慣用之物。她可是本店最尊貴的座上賓,常常光顧呢。只要一瞧見這字跡、再聞聞這香氣,小的便心中有數了。」
他說到這裡,又補上一句,帶著某種專屬於老闆的熟練:「更何況,帝都總店早早便吩咐過——若是克萊蒙家的小姐入學聖蘭諾學院,必然會差人來採購這些東西。小店呢,自然早就備齊,隨時恭候。」
語畢,他立刻拍了拍手,態度恭敬卻熱切:
「哎呀呀,騎士大人快請坐,小的立刻去準備!」
說著,他殷勤地拉開一張雕花椅子,軟墊上覆著絲質布料,還特意拍了拍椅背,示意亞倫入座。隨即他又轉身高聲吩咐店內夥計:
「快!給騎士大人上茶——對,最頂級的,不要怠慢!」
亞倫剛想起身拒絕,卻被店家眼明手快地按住肩膀,笑容燦爛得幾乎要把臉皮擠皺:
「應該的應該的!騎士大人您可是瑪德琳大小姐身邊的人,她可是本店最最重要的貴客啊!」
亞倫被迫坐下,只覺得滿屋的香氣和店員的熱情令他更加坐立難安。
店家剛剛進入後堂,不多時,便有一名年輕店員快步走出。
那是一位打扮整潔的少年,衣衫筆挺,雪白的襯衣領口繡著細緻的銀線,宛如店鋪對身份的無聲宣告。他面容清秀,神情專注而帶著溫順的笑意。雙手恭敬地托著一只漆面銀邊的托盤,步伐穩健而安靜,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與其說是走路,不如說是滑過拋光的地板。
托盤上是一整套茶具。通體細白的青花瓷,在燭光映照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瓷釉細膩,花紋纖巧如水墨暈開。壺嘴間氤氳的白霧緩緩升起,淡雅卻濃郁的茶香隨之瀰漫開來,尚未入口,便已令亞倫心頭一震——這香氣清新雋永,顯然出自極品茶葉。
茶盞一旁,還整齊擺放著幾塊小巧精緻的糕點。外層覆著細糖粉,晶瑩剔透,上面點綴著鮮果與杏仁。色澤柔和,形狀精美,幾乎讓人懷疑這到底是食物,還是一件件雕琢的藝術品。
亞倫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與他熟悉的生活相去甚遠。
——原來,這就是她的日常。
店員無聲地為他倒上茶,姿態優雅得像是在進行一場儀式。熱氣自瓷盞中升起,香氣裊裊,撲面而來。亞倫伸手,卻又收回,糾結著該不該動這一份顯然「不屬於他」的精緻。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風鈴聲。
一名貴族小姐帶著侍女輕盈邁入店內。她的裙擺曳地,細絲與緞帶隨步伐微微擺動,舉止端莊而自然。當她第一眼看到亞倫時,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一瞬。眼底掠過一抹驚訝——為何一名穿著如此簡樸的男子,竟會出現在這樣的場所?
她隨即掩下神情,抬起一柄雕花摺扇,遮住唇畔,與身側的侍女低聲私語。細碎的笑聲伴著扇影流轉,卻未傳入亞倫耳中。他只覺得那注視令自己渾身不自在,心底的卑微感更是瞬間被放大。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衣襟,粗糙的布料與這裡的香氛、瓷器、絲絨地毯格格不入。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與這裡的氛圍,確實南轅北轍。
店員也看見了這一幕,立刻上前一步,欠身道:
「請恕小的失禮。」
隨後他俯身在那名小姐耳邊低聲解釋幾句。小姐聽罷,神情微微一鬆,輕輕點了點頭。從此再不向亞倫投去任何目光,只在店員的引導下,優雅地查看架上的商品。
亞倫暗暗舒了一口氣,但心底卻更覺一絲難堪——他深知,自己在這裡,只是個徹底格格不入的影子。
亞倫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膝頭,茶香與香氛縈繞在鼻端,卻讓他覺得呼吸發悶。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精緻而美好的,他卻只感到格格不入。
不知不覺間,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
如果此刻換作是她走進這家店呢?
那麼,所有的目光都會自然而然地追隨她。她不必像自己一樣猶豫在門口,也不必拘謹地低聲詢問。她會大方地推門而入,裙擺隨之拂過地板,明亮的燭光像是專為她而燃起。
店員會立刻鞠躬,語氣裡滿是顫抖的恭敬,連呼吸都會放輕。
貴族小姐們會止步行禮,或是含笑致意。
而整個店鋪,彷彿只為她一人存在。
她會隨手挑起一瓶香水,試探性地灑在白皙的手背上,然後微微傾首,眸光一轉,就能決定這瓶香水的價值。
她的聲音嬌美而不容置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能讓店員屏息迎合。
而自己呢?
亞倫心口一沉。
他能做的,只是默默站在一旁,接過她看過卻不屑帶走的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裝箱、搬運,再一件件帶回去。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存在,甚至不會有人願意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片刻。
他抬眼望向四周,果然,一切都印證了這份差距。
此刻,他只是一個錯置於此的影子。
而她,才是這裡理所當然的中心。
不多時,後堂的門簾被輕輕掀起,店家重新走了出來。與方才熱情的笑意不同,此刻他神態中多了幾分莊重,彷彿準備進行一場隆重的儀式。
緊隨在他身後的,是兩名年輕的店員。他們分別捧著鋪著深紅絲絨的托盤,腳步輕緩而整齊。
「騎士大人,這便是瑪德琳大小姐的清單上所需之物。」
店家微微一揖,聲音沉穩而帶著幾分自豪。他伸手,示意第一名店員上前。
托盤上是一隻晶瑩剔透的水晶瓶,瓶身雕琢著纖細的藤蔓花紋,瓶蓋鑲著一顆細小的藍寶石。瓶內的香液隨著光線流動,泛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這是『晨曦之露』,大小姐最常用的香水,來自盧米耶爾城的貴族工坊。只需一滴,便能維持一整日的清新芳馥。據說花瓣必須在黎明時親手採摘,否則香氣就會失真。」
亞倫聽著這些話,只覺得離自己極其遙遠。
還未等他回神,第二名店員已經上前。托盤上擺放著一只漆金小盒,盒蓋細緻地描繪著玫瑰與百合,打開後裡頭是一層細膩如雲的粉末,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這是『月光胭脂』,專供帝國公爵以上的小姐使用。每一盒都必須經過七道研磨工序,才能呈現這般細潤。若是塗抹於雙頰,會在燭光下映照出若隱若現的柔光,襯得肌膚更顯無暇。」
店家的聲音溫柔而流暢,彷彿在吟誦詩篇。亞倫卻只覺得越來越窘迫。
接下來,一件件物品被呈上:
— 鑲銀的手工梳子,梳齒細如魚骨,據說能令秀髮如絲般順滑;
— 來自海外的玳瑁小鏡,邊框鑲嵌著細小珍珠,映照之下光澤宛如月影;
— 一套象牙粉盒與香膏罐,每一件都散發著隱約的清香,擺放在絲絨上好似聖壇的供器。
亞倫呆坐在椅子上,看著這些一生或許難以碰觸的物品,一件件被小心翼翼地展示。他的喉嚨有些發緊,甚至不敢呼吸太深,怕自己粗重的氣息會玷污了這份精緻。
「這些……都是她習以為常的東西嗎?」
他心裡暗暗想,手心卻已出了一層細汗。
他知道他離她很遠,但這距離遠比他想象得要遠太多了。
當這些物品被小心翼翼地收進絨布包裹的箱中時,亞倫心裡沉甸甸的。
他很清楚,這些東西絕不便宜。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入懷,取出那只小小的絲綢錢袋。錦緞布面柔軟,觸手溫潤,繡著細緻的金線紋樣。這是瑪德琳在他出發前,隨手交到他手裡的。
亞倫小心地解開袋口,裡頭傳來沉重的金屬摩擦聲。他低下頭,指尖顫抖著,一枚一枚將金幣推到手心,仔細地數。金幣在燭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澤,他數得額頭微微見汗,心裡盤算著是否足夠支付這筆天價。
然而,店家見狀卻立刻擺手,臉上堆滿了比先前更諂媚的笑意。
「哎呀呀,騎士大人何必如此費心?」他輕聲笑道,語氣裡卻透著極為自然的習慣,「這些東西,您儘管帶走便是。貨款我們自會直接向克萊蒙公國請求。您是知道的——公爵大人對於掌上明珠的消費,從來都是毫不吝惜。這早就是慣例了。」
說著,他的眼角微微眯起,媚態更甚,彷彿能透過亞倫看到那位嬌憨而驕傲的大小姐。
亞倫愣住了,手裡還攥著那幾枚尚未放回錢袋的金幣,表情一時有些茫然。直到這時他才恍然想起——這個錢袋,實際上是露西婭在他出發前遞給他的。
她當時的神情帶著幾分緊張和認真,顯然以為這是小姐特地準備的購物費用。可她怎麼會知道呢?自家小姐根本從來沒有用過現金付款。她只需一句吩咐,所有賬目便會自動被奉送到公爵府,毫無延遲地清算。
隨著最後一件奢侈品被小心放入絨布箱中,店堂的氣氛似乎稍稍鬆動。店家低頭在帳冊上飛快地寫下幾筆,筆尖在紙面上「沙沙」作響,卻忽然停下。他抬起頭來,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卻透出幾分為難與矜重。他輕輕歎息一聲,語氣壓低了些,帶著既誠懇又刻意的莊重:
「只是……騎士大人,您的清單上,最後幾樣……卻是比較棘手的貨色。」
他略作停頓,將那幾個字咬得清晰,目光卻閃過一絲試探。
「恐怕不止是聖諾蘭城,便是周邊所有的商家,也未必能備齊。這些,必須得從帝都直接送來才成。」
亞倫一怔,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那只絲綢小錢袋。
見他神情繃緊,店家立刻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笑容更顯殷勤,語氣像茶香一樣柔和,帶著刻意的安撫:
「當然,若您信得過小人……」
他微微彎腰,雙手恭敬地攤開,姿態謙卑,語速放慢,字字斟酌,顯得十足的誠懇:
「雖說小店眼下拿不出來,但這幾樣東西,小的完全可以代您採購。只需一封書信,帝都總店便會火速送來。至於路途、費用,您無須費心。」
說到這裡,他的笑容又重新燦爛起來,幾乎要溢出臉龐。
「等貨物全部備齊,小人定會親自備妥禮盒,送進學院裡去,毫不怠慢。您看,如何?」
他雙手交疊在胸前,身子再度微微俯下,像是在獻上一份永遠不會被拒絕的選項。可眼角餘光卻不住地觀察亞倫的神情,笑容不動如山,分明是在等他給出肯定的回答。
亞倫的喉嚨動了動,心裡翻湧著難言的掙扎。
清單上的那些名字,他甚至念不順,更別提分辨真假。可他知道——那是她親手交付的東西。無論代價,他都必須把這件事辦妥。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雖然飄忽,卻還是點了點頭。
就在那一瞬,店家的笑容終於徹底綻放,如同鮮花開在燭光下。
「必定必定,小人必不辱命!」
他連聲應是,姿態恭敬得幾乎要把自己矮下去一截。
亞倫背著沉重的箱子,踏出「魔法胭脂」的門檻,重新回到熙攘的聖諾蘭街頭。日光映在石板路上,車馬、人聲與攤販叫賣聲混雜在一起,嘈雜卻熱烈。他胸前的汗珠順著鎖骨滾落,背上的箱子壓得他肩頭隱隱作痛。
可比起這些重量,更沉甸甸的,是他心頭的責任。
在回到學院之前,他還有另外一件任務要完成——那是她親手交付的。
他腦海中浮現出那一幕:
她將那封散發著香氣的信封交到他手中時,忽然俯下身,靠近他的耳畔。柔順的金髮垂落在他臉側,帶著甜膩的香味。
「你知道嗎?學院裡的傳說。」
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幾分壞心思的竊笑。
亞倫轉過頭,看見她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彩——不是平日裡嬌憨的任性,而是某種充滿好奇與興奮的期待。
「聖諾蘭城裡,有個地下競技場……」
她的語調故意拉長,彷彿在挑逗一個秘密。
「據說,下等人會在那裡相互廝殺,為了錢,為了榮耀,為了生存。聽起來是不是很有趣?」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卻與話語間的殘酷形成強烈反差。
亞倫還未能回應,就聽見腳下傳來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
她的腳跟微微用力,精緻的鞋跟深深碾在雷蒙的左臉上。雷蒙身體顫抖,卻依舊額頭緊貼地面,不敢掙扎,只發出幾聲低沉的呻呤。
瑪德琳卻像是完全沒察覺,只是隨意地在雷蒙的臉上,纖細的腳踝在蕾絲襪下顫動,眼神閃爍著興奮。
「亞倫,我想看看。」她輕聲說,語氣裡既任性又帶著命令般的確定。
「你會幫我找到的,對嗎?」
「高貴的血,應該為保衛國家,維護榮耀而流。」
——帝國第三代皇帝《御前演說》
這句話在歷代貴族間被奉為準則,並被寫進了帝國法典之中。為了避免貴族之間因私怨而造成無謂的流血,帝國令第三百零一條明確規定:
「帝國境內,嚴禁一切貴族之間的決鬥。若有違者,不僅失去爵位,更將被逐出貴族序列。」
然而,法令終究無法完全束縛人心。
在繁華而險惡的貴族社交場中,總有熱血衝動之人,也總有無法化解的怨恨與羞辱。
於是,另一種替代方式悄然興起。
非貴族的「代理人決鬥」成為潛規則。
那些手握權勢卻不得動手的貴族們,會挑選自己的奴隸、僕人、傭兵,甚至專門購買的角鬥士,替自己出面,以血與傷口解決私下的爭端。
有時,這甚至不是出於實際利益,只是為了一句社交場合中的失言,一次舞會上的暗諷。
貴族小姐們也不例外。
當她們之間因舞會的禮裙、晚宴的座次、或一句話的冷嘲而積下芥蒂時,往往會命令自己的奴隸登場,以鮮血決定尊嚴的歸屬。
而聖諾蘭城的地下競技場,正是這種需求的集散地。
在這裡,法律的陰影無法深入,只有觀眾的呼喊與賭注的金幣。
這不僅是一個單純的賭博場所,更是貴族們暗中尋找「代理人」的舞台。
場上滿是形形色色的人:
• 為錢而賣命的傭兵;
• 曾在邊境戰場上浴血的退伍軍人;
• 被買來只為搏殺的奴隸;
• 還有走投無路的貧民,為了幾枚金幣自願踏上血腥的沙場。
對貴族而言,這是一場刺激而安全的遊戲。
對那些「被推上去的人」而言,這卻是生與死的賭局。
艾蕾諾爾將茶杯輕輕放回碟子,指尖微微一轉,瓷器與銀托相碰發出「叮」的一聲清響。她動作優雅,神情依舊溫婉,唇角卻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所以呀,」她語氣輕緩,眼神卻閃著狡黠的光芒,「這就是你派那個小騎士去聖諾蘭城的原因吧?——為了未來做準備。準備和夏洛特殿下來一場……代理人決鬥?」
她聲音淡淡,卻帶著幾分戲謔的趣味,像是把一切看得透徹。
話音剛落,瑪德琳立刻「噔」地一聲,將右腳重重跺下。
精緻的高跟鞋尖銳地碾壓在雷蒙的臉頰上。原本仰天伏在地上,老老實實作為她腳凳的他,瞬間被壓得五官扭曲,臉頰陷進柔軟的地毯中。悶響伴隨著壓抑的哼聲傳出,但他沒有半點掙扎,反而更死死貼緊她的鞋底,彷彿那是無上的恩典。
「人家……都說過那麼多遍了……」
瑪德琳鼓著腮幫,聲音嬌甜卻帶著惱羞般的倔強。
「人家才沒有和堂姐不對付啦——!」
最後一個字拖得長長的,語尾像撒嬌般上揚。
「呵。」
艾蕾諾爾輕聲一笑,神情淡漠卻意味深長,彷彿在說「我看穿你了」。
瑪德琳立刻扭過頭,金色長髮順勢劃過肩頭,隨著陽光閃出一圈柔光。她藍寶石般的眼睛故意望向窗外,鼓著臉頰,紅潤的小嘴抿成一條弧線,既氣惱,又帶著小女孩任性的逞強。
「對吧,雷蒙?」
她忽然垂下目光,俯視著腳下的奴隸,語氣中帶著小小的挑釁。
「是的……小姐……」
雷蒙的聲音從鞋底下傳出,模糊而顫抖。他的嘴巴被壓得變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
「真的嗎?」艾蕾諾爾輕啜一口茶,聲音柔和,卻帶著殘酷的調侃,「雷蒙,如果真有一天決鬥發生,你家小姐一定會讓你上場的哦。」
雷蒙想張口回應,卻在下一瞬,被鞋底更狠地碾住。瑪德琳撇過小臉,不再允許他發出任何聲音,彷彿這樣就能堵住艾蕾諾爾的話。
「哼!人家才不想聊這個。」
她一揚下巴,聲音裡帶著嬌俏的任性,果斷轉移話題。
「反正——比起那些,學院入學儀式之後,最重要的才是馬車競賽嘛!」
她的眼睛驟然亮起,彷彿已經看見那熱血的場景。
艾蕾諾爾聞言,忍不住淺笑。她纖細的手腕微微一轉,茶匙敲在瓷碟邊緣,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如同提醒,又像是某種無聲的諷刺。
「親愛的,」她聲音柔緩卻透著譏諷,「你該不會忘了吧?馬車競賽,自古以來便是男性的權利。至於我們這些貴族小姐,能參加的……只有那所謂的『人車競賽』。」
瑪德琳圓潤的大眼睛倏地睜大,藍寶石般的光芒裡閃著倔強與氣惱。
「我當然知道!」她氣鼓鼓地反駁,胸膛隨著呼吸起伏,金色長髮也隨之微微晃動。
隨後,她眼珠一轉,語氣忽然一變,帶著幾分洋洋得意,彷彿早已等著這一刻。
「這個慣例啊,其實起源於皇帝六世最疼愛的女兒——伊芙琳公主!」
她聲音忽然壓低,故作嚴肅,甚至小嘴抿成一條線,模仿起戲劇裡誇張的腔調。
她伸出纖白的手臂,臉龐刻意擠出一副慈愛卻無奈的神情,聲音沉厚而拖長:
「哦——我最最疼愛的伊芙琳,馬車競賽伴隨危險,我怎麼能讓你涉險呢?」
說到這裡,她終於忍不住,紅潤的小嘴輕輕一翹,發出一聲「噗嗤」,用手掩住笑意,藍色的眼睛卻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可伊芙琳公主才不聽呢!」瑪德琳猛地挺直腰背,雙手叉腰,挺著小胸脯,嬌聲又倔強地模仿起公主的口吻:
「父皇若不同意,我便——永遠不理您了!」
她聲音拔高,帶著任性的嬌憨,尾音拖得長長的,惟妙惟肖。
接著,她又猛然神情一轉,學著皇帝六世長歎的模樣,聲音低沉而無奈:
「哦不,我親愛的伊芙琳,你怎能說出這麼殘忍的話…… 唉……既然如此,那便把馬匹全換成奴隸吧。至少這樣安全些。從今往後,凡是貴族小姐若要參賽,只能乘坐由奴隸拉扯的車輛。」
語畢,瑪德琳一聲「哼」,抬起小下巴,臉頰鼓鼓的,紅潤的雙唇微微翹起,滿臉得意,好像自己剛才一番表演已經說服了全世界。
艾蕾諾爾微微抿唇,眼中依舊帶著幾分玩味。她指尖輕輕轉動著茶匙,瓷碟邊緣不時響起細碎的聲音。
「是啊,這就是『人車競賽』。」
她語氣平靜,卻透著不容忽視的冷冽,像是無意間道出了一個殘酷的真相。
「奴隸們被繫上鐵鏈,肩膀綁著厚重的皮革轅具,像牲畜一樣被套在車前。他們赤著腳在石砌的賽道上奔跑,烈日炙烤,汗水與血水混在一起,流淌在賽道的縫隙裡。那種喘息聲與痛苦的低吼,被觀眾席上的呼喊淹沒,沒人會同情。」
「貴族小姐們坐在華麗的車廂裡,手中握著雪亮的長鞭。她們不需要像男人那樣滿身塵土汗水,卻能用最優雅的姿態,將奴隸們逼上絕境。」
她頓了頓,綠寶石般的眼睛在燭光下閃爍,彷彿描繪出眼前的景象:
「當車聲轟鳴,鐵環與木輪撞擊地面時,奴隸們汗水與鮮血一同濺起,然而小姐們依舊能保持姿態端莊,手腕輕輕一揮,鞭影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光,隨之而來的是皮膚被撕裂的悶響。」
她聲音柔和,卻像在講一則殘酷的童話。
「有些小姐甚至會故意在觀眾面前放慢節奏,一下一下,優雅而從容地抽打。每一次落鞭,都伴隨著奴隸的哀嚎與觀眾的歡呼,好似在演奏一曲殘酷的樂章。」
瑪德琳聽得雙眼發亮,藍寶石般的眼睛閃爍著難掩的興奮。
她小臉微微紅潤,像是被這殘酷的畫面點燃了熱情。
「而且呀——」艾蕾諾爾輕聲補充,語調宛若低語,卻字字帶著冷冽,「若是奴隸倒下,競賽規則允許小姐們更換馬匹。侍者會立刻將新的奴隸拉上場,繼續拖動車輛。那些倒下的,則會被人粗暴拖走,像丟棄破爛一般,無人過問他們的生死。」
雷蒙伏在地毯上,聽著這番描述,額頭緊貼地面,身子卻止不住微顫。
瑪德琳卻得意地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甜美卻驕傲的笑容。
「哼,反正人家早就準備好了!」
她輕輕撫過裙邊的蕾絲,語氣雀躍而自信:
「父親已經替我準備了足夠的馬匹——三天後就會送到學院。到時候,我的車隊一定最壯觀!」
說到這裡,她忽然低下眼神,望向腳下那張被鞋跟碾壓變形的臉,語氣甜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當然啦,雷蒙,你也會上場。」
她的聲音像是呢喃,又像是鐵律。
雷蒙的嘴巴仍被鞋底死死壓著,只能發出含糊而顫抖的聲音:
「……是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