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夫人的嘔吐物
沼 正三
《ある夢想家の手帖から》昭和45年
(本圖為AI生成)
譯者的話
如您所見,此文為沼 正三先生偉大文集《ある夢想家の手帖から》中的一枚遺珠。手帖本身各章孤篇成文,閱讀順序並不影響閱讀,便私心選譯個別篇目與諸君共賞。
此外,本譯文原應發表於源站(mazochina.com),譯畢適逢源站事故,遂轉投鏡像。在此感謝悉心維護鏡像站的各位同好。
正文
> 我把已經消化得差不多的食物從胃部嘔出來,盡數吐進那男人的口中⋯⋯
——薩德侯爵『索多瑪一百二十天』第六日
在之前的第二十章我有提到過,我的祖父曾是政府高官M——下文也稱之為伯爵——家裡專職的車夫。在此介紹的故事,即是我年邁的祖父在飲酒時得意炫耀的當年事蹟。
某天,夫人動身前去拜訪S家。臨出門時,我祖父聽到伯爵家人們談到,夫人本不願出行,但因為必須參加一個重要儀式,儘管身體感到不適,仍然啟程了。接到夫人時她臉色蒼白如紙,為了夫人著想,拉車也比平常放緩許多。平安抵達後,夫人由女僕陪著進了門,祖父則在玄關前的灌木旁蹲下待命。通常車夫此時會去門房小屋之類的地方閒聊,但是為了任何時候回家都不顯得匆忙,隨時在玄關等候是M家對車夫的教養。
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祖父突然聽到一聲「小吉!」在急切地呼喚自己的名字。他朝玄關裡面窺探,驚訝地發現夫人面無血色地單膝跪在入戶的台階上。她身前,一團黏稠的穢物似乎剛剛被吐出,正散發著異味,慢慢向四周擴散。她一邊起身,一邊用下巴指著嘔吐物點了兩下,說了聲「這個」。也許是還有些難受說不出話,但「趕緊把這些收拾乾淨」的命令不言自明。
「是」在回應之時,祖父的內心反射般回憶起了一件事。那是他小時候聽父輩說過的一個故事:
祖父是藤堂藩家中下人的兒子。過去藤堂藩主在前往千代田城例行覲見之時,因為食物中毒或是別的什麼緣故突然感到身體不適,在他走出長廊,來到跪伏待命的侍從面前時,突然嘔吐了出來。而他身後正有人朝這裡走來。千鈞一髮之際,隨從中的一人突然說了一句「抱歉」,然後起身上前把衣袖展開,遮蓋住那攤嘔吐物,並直接跪伏下去。只見他退身回列,那些嘔吐出來的東西已經消失無蹤。多虧如此,藩主的失禮行為沒有被發現,否則必定會留下不好的印象。據說那名忠義的隨從回去後在俸祿上得到了相應的回報。(以上記載來自於轉述,具體細節是否真實有待商榷。藤堂藩位於伊勢,不知在地的三重縣人是否了解相關的傳說或文獻。)
此即為踐行「讓主人免於受辱乃是至高無上使命,為此侍從個人的生理厭惡皆應拋諸身外」之道,旨在教導人們忠義的重要性的一則逸事。古時候的人們由此被灌輸忠義和孝心的觀念。(這讓我記起念小學時,在品格教育課上有聽到一個關於孝心的故事,六七個美國的小女孩為了拯救被捉住的父母,把杯子裡的人血一飲而盡。)所謂三歲定終身。對於那些像祖父這樣一生都作為奴僕服務他人的下人而言,這樣的忠義教育無疑是極其有效的。正是因此,他在收到夫人命他處理嘔吐物的瞬間,立刻回想起兒時聽到過的這個故事。封建的忠義教育在此取得了顯著的成效。
而且碰巧當時門房裡沒有其他人。常在夫人身邊的女僕也不見蹤影。知曉夫人嘔吐事情的只有祖父一人,只要處理好就沒有人會發現,他迅速地理解了這一事態。夫人應該也是如此考慮,才喚他過來進行緊急處理的吧。在這樣的心理作用下,他漸漸回想起了祖上藤堂藩士的英雄行為與此如出一轍。
事態十分緊迫。去門房小屋之類的地方取抹布已然是來不及了,而且還會讓秘密暴露。磨磨蹭蹭下去的話裡屋的人就要出來了。唯一能挽救事態的,只有他小時候聽過的那個方法了。
雖行文至此耗費筆墨良多,但祖父本人當時卻沒有任何斟酌猶豫。在應了一聲「是」之後,他直接在台階上趴了下來,用嘴對著那攤黏稠的污物大口大口地吸食起來。
剛剛站起身來的夫人在他身旁彎下腰,又嘔吐了出來。這次的量比上次少了一些,但祖父還是慌忙撲到那邊繼續用嘴清理。夫人則頭也不回地轉身,腳步輕快地趕回了裡屋。祖父瞥見夫人的白色足袋漸行漸遠,也依舊不敢抬頭,直到把全部污物都舔食乾淨之後,他還用身上的長袖把地面拂拭乾淨。在他細心擦拭過後,台階上已經看不出一點留下的痕跡了。祖父從玄關出來時,正碰上S家做門童的書生回來,他頓時感到上天保佑的喜悅,對自己做的事感到十分滿足。
又過了不久曲終人散,夫人啟程回家。但不論是歸途中,還是這之後,夫人對此事都隻字不提。祖父也沒有奢望過自己會和曾經那位藩士提升俸祿一樣,得以改善待遇。為了保守秘密,夫人也不想將他的事蹟告訴家主,來為他謀求賞賜。——只不過祖父還是會心存期待,像是在一些偶然的場合小聲說一句「那個時候真是辛苦你了,讓我避免了很多尷尬。」這類撫慰的話語,或是賞賜一些小恩小惠之類的,結果也全都落空。
但他也深知夫人絕對沒有忘掉這件事。之所以這樣斷定,是因為夫人出行時常專門指名「小吉」,引得其他車夫抱怨說「夫人對小吉有偏心」。夫人這般態度的轉變,讓他心裡體會到了幾分親近感。夫人在臨近生產時,因常常往盥洗室跑而不會離開太遠,但在臨月時還是會有不得不東奔西走的事態。此時夫人會攜帶尿壺乘車,在途中使用它,再吩咐祖父處理掉。就算其他車夫有空閒,在那期間的外出夫人全都指名了我祖父。這就是一種特殊的信任。雖然在物質上沒有得到任何額外的酬勞,但從精神上,祖父對於自己能得到夫人特殊的照顧而感到十分的滿意。
以上便是祖父親口告訴我的故事。
對於一些可能的誤解我要在這裡提前申明,祖父對於夫人沒有一絲(主觀上有意識的)戀慕的情感。我的祖父絕不是那種會對主人家的人懷有非分之想的人。就算有可能是出於自我犧牲般的愛情,也絕不是與性相關的那方面。也並不是那種爛俗的車夫愛上小姐的劇情(參考電影《無法松の一生》)。此外,祖父本人在日常生活中也沒有對污物抱有變態興趣(之所以能如此斷言,是因為他就是我的祖父,如果對此產生誤解我也會很困擾的)。從他晚年生活來看,不如說還有點潔癖症。因此,祖父的行動絕非緣於我這樣的異常性心理,而是由於那位藤堂藩士的傳說的引導而做出的忠義之舉(至少一定程度上是這樣的,我個人認為)。
祖父在二戰前去世了,我成為了嗜糞倒錯者(コプロラグニスト)之後,每當回想起這件事,總因為沒能聽到更多細節而感到遺憾,但就我聽到的內容也進行了反覆的回味,至於做在細究時所產生的疑問,我也逐一記錄於此,以饗讀者諸君。
首先是祖父似乎完全理解錯了夫人的心理活動這件事。
祖父說過夫人的嘔吐不是因為孕吐而是身子抱恙。她在S家房間裡突然感到一陣噁心,但是開口呼喚僕人的話也許會控制不住當場嘔吐,於是閉著嘴離開了房間。當時她是想到廁所去,但是因為初到他家不熟悉佈局,又有點緊張,反而走到玄關來了,也沒有回頭繼續找路的餘裕,乾脆直接往外走,這麽想著結果在庭院下台階的中途吐了出來。在那裡,夫人把玄關門口的祖父叫了進來。在祖父收拾的過程中她就可以一副無事發生的神情歸席,席間的眾人也只會以為她是前去方便而不會起疑。——以上是祖父的推測,雖然已經無從考證,但當時的情況多半即是如此。問題在於夫人的心理活動。
確實,弄髒了別人家的玄關是極其失禮的事情。不要驚擾到S家的人,轉而找身邊最近的自家僕人來收拾,想盡量把這件事情瞞下來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夫人當時說著「這個」,同時仰首頤指時,她心裡預期的,和他接下來採取的行動是否一致,是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夫人剛剛嘔吐完,從蹲姿一邊站起下命令時,許是打算見到祖父進行一個找毛巾的動作之後便直接回屋的。——但結果,祖父當場趴了下來,開始啜飲穢物。因為被這樣意外的場景震攝到,她一時忘了要回房間,就這樣呆呆地站著看的時候,又為這污穢不堪的場面感到一陣噁心,又吐了一次。然後對此難以接受的她馬上起身回裡屋了⋯⋯我在想也許這才是事情的真相。這也解釋了為何夫人又嘔吐了第二次。
祖父自認為自己的行為是正當的,於是理所當然地以為夫人也會認同他的義舉。但是從前文來考慮的話,情況則並非如此。雖說夫人是想要隱瞞下這件事,但嘔吐畢竟是一種生理反應,是無法避免的。她可能沒有想到必須用祖父那樣的方式來處理這種情況。當夫人俯視自己腳邊的車夫啜飲自己的嘔吐物時,她的心中究竟是怎樣的感受呢。
據古早的紳士錄考證,M夫人的父親是一位知名的縣令,早在明治二十年即加封子爵。作為子爵家大小姐出身的高官夫人這樣的女性而言,是否真的能夠理解祖父的心理活動呢。不認為同階級以外的人具有對等的人格,在封建貴族中乃是常態。車夫這類人在她的眼中,或許不過是像馬一樣的工具罷了。雖然不理解祖父行為的必然性,但從她沒有制止,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一點可以看出,她的心中是秉持這樣的差別觀作為前提的。如果是對等人格者做出這樣的事,她一定會出言制止的吧。而且因為知道祖父是在認真考慮過後做出這樣的選擇,也一定會像那位藩主一樣表示感謝的。但結果而言,她也只是冷眼旁觀(附記第一)。污物被迅速清理掉,這件事情除了這個男人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對她來說無疑是最好的結果,所以才默默地任他清理。但她卻不知道在這一行為中,他的人格做出了自我犧牲。本來的命令只是找些工具來清掃乾淨而已,這個男人卻全都吃進去了。居然做出這麽噁心的事情,這是人能做出來的事情麽?完全是因為這樣的厭惡感而嘔吐了第二次,對此她難道會產生任何感激之情麽?在轉身走回座位時,夫人心中的車夫「小吉」只會顯得更加卑賤,更加令人輕蔑,完全是可以像牲畜一般對待的存在了。
因此,事後她對於祖父完全沒有表示任何感謝,也是可想而知了。對此還抱有期待的祖父才是搞不清狀況。進而,他所理解的精神上的報酬,也就是夫人的偏愛指名,也該有另一種解釋。
此事之後,她應該開始覺得祖父是個好用的下人。雖然車夫之流和馬這樣的牲畜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在他們面前的言行也不可肆無忌憚。這之中有一個例外,即是和祖父相處時會感到尤為輕鬆。「小吉連那種事都可以甘之如飴」,有過這段經歷後,「不需要太過在乎他的感受」這樣的安心感也隨之而來。這也是為何祖父得到她的偏愛,儼然成為她的專屬車夫,甚至連一些私密事情都允許他去處理的最大原因吧。新來的僕人會隨著主人了解的加深而變得越來越好用。這並不是說主人對僕人的態度變得親切了,但對於那些想要為主人服務、希望能更親近地服侍主人的僕人來說,可能會對此感到高興吧。有點像是主人對於新來的僕人的態度轉變一樣,祖父對於夫人的態度轉變而感到高興,誤以為這樣的偏愛是出於感謝之情。我的祖父是完全認可封建社會那套倫理觀的人,相信出身的差距決定了人格的貴賤。他也甘於承認自己是低人一等的(附記第二)。換句話說,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奴性。奴僕所追求的只有討主人歡心,盼望得到主人的一點偏愛罷了。因此,他一定是產生了這種錯覺。
我相信我祖父的故事可以這樣解讀。但無論如何,祖父在那一幕中的樣子總讓我羨慕不已。紳士錄上記載的M夫人是明治三年生人,彼時正年方二十。其於明治二十二年誕下的長女亦是遠近聞名的美人,至於她的女兒,也就是夫人的孫女,也是當今日本傳言中有數的美貌貴婦人。由此觀之,夫人自然也是沈魚落雁之貌。跪在這樣美麗的少夫人腳邊,像豬一樣大口啜飲從她體內嘔吐出來的東西的男人,光是想像這樣的光景就叫我血氣上湧。每當想到那個男人是我的祖父時(即使是在寫這行字的現在),我都會陷入恍惚的狀態。——若是祖父知曉他出於對主人忠心的義舉被我作為性幻想的素材,他在九泉之下也會發火的吧。
附記第一(若無其事地接受侍奉的女性的心理)
同為意料之外的奴隸行為,雖然和第四十八章附記第四點中所舉的黑人少年舔腳有相似之處,但從女主人的反應來看,與少夫人淡然接受的嘔吐餵食還是有天壤之別。此外,吸食嘔吐物比起舔奶油而言更體現出嗜糞症(コプロラグニア)的異質性,進而更凸顯二者的區別。結果上來說,在默許這類行為這一點上,兩位女性對於下位者的態度是完全一致的。這其中並沒有刻意要虐待對方的意識存在。也就是說,在自己和對方人格價值的懸殊前提下,對方的異食癖(ピカチズム)行為也變得不足為奇了(追記)。此外,在這種關係中受虐狂感受到的被虐感,也不過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罷了。
追記
水尾究的『衝擊受虐狂輪(体当りマゾヒズム論)』中有這樣一個故事,海藻美容是一種用裙帶菜包裹裸體來讓肌膚吸收碘元素的美容法,有人跑去這樣的美容場所以「想要拿去餵猴子」為由,把那些包裹過女性身體,以及擦拭過臀部和腳之後扔掉的髒海藻都回收起來。水尾氏筆下戰後食物短缺的時代,即便是從美軍營地扔出來、堪比豬飼料的剩飯也受到歡迎。那時的女性士兵中流行做海藻美容,如果用過的海藻被丟出來了,人們會爭先恐後地撿拾並食用這些海藻。以至於後來美國的女兵們直接以這些用過的海藻為飢民派發食物,而不再當作垃圾丟掉了。反過來說,如果日本成為戰勝國,日本女性出發去佔領地的話,美容海藻自然就會被分配給那些地方的平民作為食物⋯⋯會讓人產生這樣的遐想(收錄於天野哲夫編撰的『被禁止的女性崇拜(禁じられた女性崇拝)』)。這兩種異食癖的空想,本質上如出一轍。
附記第二 (劣等性的覺醒過程)
像是祖父抑或是第六十四章提到的侏儒這種,出身下位者抱持與生俱來的劣等感以外,普通人覺醒劣等性的過程在奴性性倒錯(セルヴェリズム)(參考第二十一章)的觀點看來,正是受虐狂覺醒的過程(即第一百三十三章描述的臣服的衝動)。作為其中的一例,可以參照夏木青嵐的『少夫人與男奴(若奥様と男奴隷)』(風俗奇譚,1973(昭和48)年、7,8月号)。
富豪的兒子A帶著粗鄙的大學學長B去了酒吧。席間B對年輕貌美的女店長C一見鍾情並對其求婚,然而C實際上是A的情人。B為了籌錢去酒吧,在打工的地方挪用資金,結果被逮捕拘留。花錢把他贖出來的,是在這期間畢了業並和C結了婚,還繼承了巨額家產的A。B得到了豪宅角落裡的一個房間,作為A家的書僮住下,立志通過國考而日夜努力學習。但是,現如今已是A家少夫人的C認為,B作為負債者不可以在家裡吃白食,她無視丈夫對於昔日學長的猶豫不決,表示要調教B使其成為家裡的用人,從學習女僕的禮儀舉止和基礎家務做起。B接受了這份屈辱,讀書之餘的精力就用在做男女主人的廁所掃除,以及清洗夫婦髒污的衣物等等。有一次還被發現偷竊C的內褲,其他女僕嘲笑說他是男人中的廢物。在A看來,B已不再是值得尊敬的學長,只是一個「偷舔我妻子內褲的愚蠢下人」罷了。外出用的鞋子沒有擺好的話就會被高跟鞋踢踩,作為偷內褲的懲罰而被罰裸跪一整晚,還經常挨拳頭和耳光,雖然C的態度殘酷,但B還是哭著求她「請讓我在您身邊服侍一輩子吧」(求婚的變種),對此C同意了。B發誓作為終生免費的僕人侍奉AC夫妻,唯一的代價是每三個月可以獲得一枚C穿過的髒內褲作為賞賜(奴隸契約的一種)。「你呀,要一輩子學下去喔」C的懿旨對於B而言不再是指念書,而是「你只需按照自己的身分,不要奢望太高,这样生活就好」如這般聽從少夫人C的吩咐,像個下人一樣(參考第八十七章附記第三的「人類之格(人間の格)」)以完成宅子裡的家務為人生目標就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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