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爱的曝光
1
今新治身边没有朋友,因为他生来眼高于顶。他天资聪颖,除了体育成绩一塌糊涂,人生前15年的考试没丢过第一。他对自己的早熟也颇为自负,他小学一年级看黑泽明,二年级看小津,三年级看沟口,所以小学四年级就进入了中二期,将大岛渚、铃木清顺奉若神明,是枝裕和、河濑直美之流自然嗤之以鼻。上了初中,他的叛逆期已然过去,倒回去看成濑巳喜男、今村昌平,《电影旬报》一期不落,戛纳获奖作逐年品读。他开始自己创作,在pixiv发表自己的故事,很快就积攒了一小批忠实的拥趸,而他经常为此自鸣得意。如果周末必须外出,他就一路拿着手机拍东拍西,思考景别的处理。他热爱电影,那里有现实和幻想的一切,就算体弱多病,就算同学孤立,他也毫不在意,因为真正的loser不会是他。人生是长跑,他将一路直升东大(早大也行,看到时候的心情),而现在对他冷嘲热讽的凡夫俗子,不过是用来映衬主角的跑龙套。他们终有一天仰望他登上戛纳红毯,为自己曾经有幸作为他的同学感到骄傲。今新治就是这样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直到2018年4月他进入高中,然后他的人生再也无法离开天城礼香。
他至今记得那是一个薄云散漫的晴天。暖和的阳光透过松柏枝叶的间隙,在古朴的校道上洒落斑驳的光点。校门口书写着“平成三十年度入学式”的立牌旁,不少家庭排队轮流合影留念。俗不可耐,考个高中而已,又不是东大,何必郑重其事?新治鼻腔不禁鸣出一声鄙夷,随性扫了一眼。他本来打算干脆利落地迈入校园,结果他停下脚步。
今新治生来眼高于顶,看的电影数以千计,自信阅尽世间美色,在遇见天城礼香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会为谁心醉神迷。那时的她在入学式的立牌旁亭亭玉立,绀青的蝴蝶领结、雪白的水手服、海蓝的百褶裙,与其他女生的穿着别无二致,但在他的眼中熠熠生辉。她太美了,他凝望着她,严肃得一如评审试镜的导演,可她依旧无可挑剔。她柔顺飘逸的黑发、明亮深邃的眼瞳、粉嫩红润的脸颊,她一切的美貌,仿佛璀璨绚烂的星辰,灼痛了新治脆弱的欲望。真的,他讨厌美少女,她们的美终究不会属于他。不敢再看一眼,他拔腿就跑,祈祷着很快能将她遗忘。
他失败了。二十分钟后的入学典礼上,他发现她与自己同处一个班级。回到教室后,他又发现他的座位恰好在她的斜后方。他的心脏烈火烹油,忍不住全力调动眼角的余光。他窥视她将滑落颊侧的发丝拨回耳后,她微微侧头看着讲台上口若悬河的自我介绍,她一颦一笑的每时每刻,她从包中拿出印花手帕接着小小的喷嚏,课桌下她修长的双腿在前座的椅子下方舒展交叠,她纤尘不染的棕色皮鞋不时一翘一翘,洁白如玉的长筒棉袜勾勒着纤巧玲珑的脚踝轮廓。“下一位,天城礼香。”随着老师点名,她从容收回双腿,优雅地走上讲台,拾起粉笔,在黑板自上而下写下她的名字。天城礼香,他默念,她的字是飘逸的行书,他想起了胡金铨导演惯例的片头墨宝。她没有放下粉笔,在“香”字的下方用草写意大利体写下了两行字符。窗外春风吹拂,她转身,娇艳如樱。
她说,她是天城礼香。
她说,她写下的是她的LINE和ins账号,欢迎大家扩列。
她说,她爱好极为广泛,无论文艺还是运动,随时愿意与同好交流。
她说,希望未来三年,能和班上的每一位同学都成为要好的朋友。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人像之前一样低头偷玩手机。她说完的时候,全班掌声雷鸣。唯有新治的鼓掌敷衍了事,因为他已经看透了美少女的心思。卖弄美貌、卖弄友善、卖弄才能,以为这样就能万众瞩目,其实没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冷笑,拿出手机发送了两条申请。呵,她的ins账号,私密账号,竟然有500多条帖子。他倒要看看,她到底能虚荣到什么程度。
对于装腔作势之流,他一向报以最深的恶意。
---
礼香通过新治申请的时间是当晚8点。晚饭后,正是消遣的最佳时刻。他打开了ins,弹出的还有礼香回关了他的提示。做的还真到位,可惜她无法从他这儿获取丝毫信息,因为他的账号没有任何帖子。他的ins作用仅有窥探,以便他对世上的一切美少女指指点点。他就是这样成为了ins资深用户,所谓森系、古着、淡色、极简,时下正兴的推文风格,他简直如数家珍。当然,一名高中女生,ins更大可能充斥着吃喝玩乐的乏味日常,再配上面对镜头搔首弄姿的照片,所谓美少女,层次向来不过如此。至于天城礼香,又会是什么货色?大脑酝酿着冰冷的嘲弄,他点开礼香的账户。
他的心态,随即山崩地裂。
他自以为已经穷尽了关于天城礼香的一切可能,但他从未想过她会是高不可攀的豪门千金,极尽奢华的生活让他的双目应接不暇:她在巴黎蒙田大道30号试穿礼裙,她在迪拜宝格丽别墅沙滩漫步,她在罗马LaPergola餐厅俯瞰全城夜景……搞笑,他咬牙切齿,既然是大小姐,好好去读庆应或者御茶啊!来什么平民学校!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天城礼香所言非虚,她的涉猎确实极为广泛:书法、绘画、钢琴、茶道、花艺、烹饪,弓道、马术、登山、滑雪、帆船、海钓,没有一张照片不在彰显着大小姐的高贵优雅,可这叫什么“爱好”?他一拳在床铺上砸出深坑,全都是所谓名贵阶层用于巩固社会地位精心制作的“名片”,俗不可耐,简直俗不可耐!难怪她这么迫不及待地公布自己的账号,原来是浅薄得根本无法按捺自己有钱人的显摆欲,与她今早在校门口与入学式立牌合影的俗相如出一辙,臭不可闻,实在臭不可闻!新治谩骂着拨动鼠标滚轮,心脏深深刺痛。
他讨厌美少女,她们的美终究不会属于他,更何况是如此高不可攀的天城礼香。
不过无妨,学富五车的他,自然从一开始就不会看上胸无点墨之徒。他长舒一口气,鼠标移向了网页右上角。反正无法得到,不如趁早忘掉。
然后,他的鼠标又移了回来,点开了一幅他刚刚才注意到的图像。
脊柱的生物电流瞬时迸射周身,察觉到那位大小姐炫耀之物,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脱离眼眶。
他怎么才注意到?照片中她手抚的,正是标准收藏近期为纪念伯格曼诞辰一百周年推出的全集套装。
---
今新治热爱电影,是热爱,不是喜欢。很多人所谓喜欢电影,一问就是宫崎骏、新海诚、庵野秀明和《名侦探柯南》,听得新治哑口无言。这么喜欢动漫,怎么不去看高畑勋、今敏、押井守和几原邦彦?可他们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们总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彻底暴露他们的愚昧无知。与他们相比,她不过是多了一身矜贵华美的皮囊,事实本该如此。标准收藏?英格玛·伯格曼?这些资深影迷才心照不宣的旨趣,她为什么会知晓?电影又不像豪车名表,入不得上流社会的法眼。难道她的装腔作势,已经细微到了这种程度?
他微微蜷缩身子,双臂搭在课桌上,对她的背影虎视眈眈。放学铃还有5分钟敲响,他迫不及待查清她的真面目。
他失败了,他早该预料到高岭之花总是万众瞩目。本该下楼光顾社团招新摊位的同学,不约而同聚拢在她的身边,女生叽叽喳喳述说对大小姐的倾慕,男生卖力展现自己的开朗友善,而她高挑的身材像模特一样出众,在他们之间鹤立鸡群。新治咽下唾沫,悄悄挤进人群的空隙,果然连自己170cm的个头也不及她。仰视她吐气若兰的高洁谈吐,她举手投足的雍容典雅,她古典美人的温婉娇俏,他的胯间浮现本性的欲望。他赶紧用手挡住前面,匆匆回到座位,抄起书包逃离。他渴望朋友,但他此刻才醒悟,无论如何,他无法与她平心相处。
他跑到一楼,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
结交同好,还是社团好了。为了进入戏剧部,他利用春假的宝贵光阴专门写了一个剧本。除了体育成绩一塌糊涂,他此生还没丢过第一。他胸有成竹走向戏剧部的摊位。
---
总而言之,入社的流程比想象得还要顺利。担任部长的学姐看得眉飞色舞,当场拍板欢迎新治入部,转头向其他学姐庆贺终于又来了一名男生,听得新治春心荡漾。最棒的是,这里没有需要他高抬脖子仰望的大小姐,他打心底里感到宽慰。
那么,天色不早,是时候回去学习,在两个月后的期中考试一鸣惊人。他得意洋洋走向校门,忽然瞥见独自在其它摊位与学姐交谈的礼香。奇怪,大小姐怎么会孤身一人?他抬头看了眼摊位的旗帜,哦,原来是书道部。虽然平民学校没多少可供大小姐彰显风采的社团,至少也该选个弓道部,毕竟是运动社团,而且更适合拍照发ins,新治嘀咕着凑近书道部的摊位,完全没有留意到一旁书道部学姐的虎视眈眈。
“这位同学。”
“啊?”
猛然回过神来,本该与礼香对话的学姐,向他笑意盈盈。
“对书道部有兴趣吗?”学姐果断甩出杀手锏,“我们社团可是一个男生都没有,非常欢迎学弟加入。”
乍听上去仿佛人间天堂,细细一想相当于羊入虎口,所有杂活累活注定他一手包揽。他朋友少,人又不傻,连忙一边赔笑,一边后退几步:
“没有,我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是非之地,走为上计。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另一个声音定住了他:
“请等一下,今同学。”
天城礼香,她竟然记得自己。他强忍心跳的急促,振作着直面这位摄人心魂的美少女。
“天城同学,有什么事吗?”
他咧着笑,避免泄露一丝心声。奈何她的美貌实在醉人,他的胯间蠢蠢欲动。双手迅速闪到身前,幸好她应该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刚才在班上,今同学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她柔声细语,“我注意到你过来了,但当时正在和其他同学交谈,真是不好意思。”
她的态度十分谦恭,与ins上的张扬大相径庭。线上线下两副面孔?他朋友少,人又不傻,故作大度表态:
“没关系,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她似乎没有察觉他的言外之意。
“请问今同学想交流什么?”
她一本正经看着新治,灼热的视线自上而下。新治的心防摇摇欲坠。
“我,那个……”他一时语塞,躲闪的目光落回书道部的旗帜,“对了,天城同学已经决定加入书道部了吗?”
“嗯。”她点头,“准确来说是‘已经加入’,我向学姐展示了自己的作品。今同学呢?”
“我也差不多,现在是戏剧部编导组新成员。学校没有专门的电影社有些可惜,幸好学姐同样青睐我的创作。”
天赐良机,他果断将话题引向电影,暗暗期待她的反应。效果很好,她的追问紧随其后:
“短片吗?还是分镜头剧本?”
他倒吸一口凉气。
“没那么成熟。”他尽力不动声色,“只是文学剧本。”
“那也很厉害。”她兴致盎然摊开双手,“请问我能拜读吗?”
柔嫩滑润的掌心俘获视线,他的回答不假思索。
“当然可以。”
掌心之后,她的胸脯丰硕而甜蜜,将水手服和蝴蝶领结高高撑起。新治的脑海不可遏制产生埋首其间的欲望,胯间的肉棒又硬了几分。他的表情,有暴露内心的淫荡吗?他保持低头取出剧本,情不自禁双手奉上,她同样彬彬有礼双手接过。如果她只用单手接过就好了,新治细细品味她身上清新淡雅的馨香,下探的视线悄然锁定她的皮鞋白袜。
昨天晚上,他正是凭此自慰。
---
今新治初中开始创作,却利用春假的宝贵光阴专门写了一个面试用剧本,因为他以前的作品全是M男向色情小说。他讨厌美少女,因为他最爱美少女,总是幻想跪伏在她们脚下亲吻鞋底,但她们的美终究不会属于他,更不用说望尘莫及的天城礼香。昨天晚上,他吃饱喝足,正打算为骑马调教题材的新作码字,手机弹出了礼香通过好友申请的消息。片刻之后,他的心脏深深刺痛。他站起来,倒在床上,任由空调的冷风覆盖周身。他又坐回桌前,凝视屏幕。纤纤玉手轻抚伯格曼套装,在黄金手镯的映衬下,她的肌肤一如葇荑。
放大图片,手镯上雕刻着猎豹的头部。查阅才知道,这是珠宝界经典的PANTHÈRE DE CARTIER系列,猎豹的瞳孔是2颗祖母绿,斑纹的组成是钻石和缟玛瑙。新治怔怔望着高昂的价格,下体渐渐充血挺立。模糊不清的新作女主形象,不知不觉变化为天城礼香。
至少,攥住臀下骏马缰绳的手腕,应当佩戴威风凛凛的黄金猎豹。
事实证明,这是新治穷酸的妄想。
天城礼香,她素面朝天,全无首饰。马术头盔下束成马尾的长发垂在颈后,朱红的骑马服与雪白的马裤交相辉映,漆黑的马靴尽显她的凛然优雅,那张照片中她正驾驭胯下骏马越过跨栏。第二张照片是下马后的她与马驹的亲密合影,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抚摸马头,表情是难以想象的怜爱和甜蜜。第三张照片的视角,是她拍摄自己脚上正穿着的马靴,踩在茵茵草地上,依然威风凛凛,可惜边沿沾染了些许尘土。她真的很喜欢拍自己的双脚,他的呼吸都急促了些许。排在第四的是一段8秒钟的视频,大小姐迈步的马靴一路践踏萋萋芳草,它们会在她的靴底下汁液四溅吗?她的马靴之中会因践踏青草而汗水淋漓吗?他不由自主地想象马靴中礼香穿着的袜子的式样,想象袜子被足汗浸湿的模样,反复播放着这段视频,他在第4次循环猛烈释放。
这天晚上,他一气呵成完成了新作大纲。
---
“今同学写得真好。”
“是吗?”
视线飞速移开她的鞋袜,猛然抬头的新治对上了礼香赞赏的微笑。
“当然,确实很棒,今同学有试着投稿吗?”
“那倒没有……”
总不能说热爱电影的他,唯独这篇是正经剧本。
“我建议试试,国内七成剧作都比不上这篇的质量。”她双手递还剧本,“今同学昨天的自我介绍,实在太谦虚了。”
他接过剧本的双手一颤。
“天城同学竟然记得?”
“投桃报李,今同学也记得我的ins。”她莞尔一笑,“不过今同学记住的帖子是伯格曼,还是帕索里尼?”
“伯格曼,我还没看到帕索里尼的帖子,不过——”他再也无法抑制惊叹,“天城同学竟然也看《生命三部曲》吗?”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诗人、哲学家、电影人,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代表人物,在他的当仁不让的代表作《生命三部曲》中,与他最受世人争议的作品《索多玛120天》一样,毫不避讳情色的摹画。影迷对此自然习以为常,但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能如此泰然自若?难道自己才是井底之蛙?新治赶紧否认:
“不,没什么问题,是在感叹天城同学藏品丰富,我只买了一套今村昌平。”
她浅浅一笑:“原来今同学最喜欢蛆虫。”
又是一个影迷才知道的逸闻:今村导演说过,他将书写蛆虫,至死方休。
不过,新治并非只看蛆虫。
“应该说相对最喜欢。”他顿了一下,“我最爱的导演,登不上标准收藏这种大雅之堂。”
“大雅之堂?大雅之堂至今还没收录侯麦的《四季故事》,也就是个卖碟的罢了。”礼香显然有些私怨,“昆汀都没进标准收藏!”
“这倒是。”
“对吧?”她巧妙地转换语气,“所以,今同学最爱哪位导演?”
“园子温。”
新治脱口而出。
随后就见到她的微笑凝滞。
糟糕,他咽了口唾沫。他怎么忘了?知名鬼才导演园子温,代表作《爱的曝光》《冰冷热带鱼》《庸才》,无不充斥着精神变态、血腥暴力、淫秽色情,然后在这沟污秽腐臭的死水中一遍遍嘶吼着爱。他很吃这一套,但不是谁都能经受那沟死水的肮脏。是他唐突了,不该如此轻率地暴露自我。
“是不是太过头了?”
他做出夸张的赔笑,心脏咚咚狂跳。
“过头吗?”
大小姐重复了一遍语尾,像是还没想好如何回应。搞砸了,他咬着下唇,有种逃跑的冲动。
“礼香亲!”
他尚未付诸行动,身后一声响亮的呼唤。一个,两个,三个,他还没来得及回头,足足三个身娇体软的美少女从他的后方窜出,一头扎进礼香的怀抱,其中一名还是他们的班长。真是众星拱月,他感慨,接着飞快丢出退场台词:
“我先告辞了,天城同学,明天见。”
不待她的反应,新治立刻转身。
天色已晚,却是校园正火热的时候。各个社团的招新摊位分列校道两侧,从教学楼门口一路排到校门,新生们还在成群结伴四处观摩着学长学姐的辛勤张罗,他不在乎,他已吃饱喝足,兴许吃得太多。身后似乎存在少女的呼唤,他不敢回头。可他怎么不想回头?他在校门口回头,看到她正在和她的好友们说说笑笑,是真挚的喜悦,不是恭谨的礼貌。
果然是幻听。他没有停顿脚步,所以美少女们的欢声笑语仅在他的视界存留了一瞬,随即与整个校园的热闹一并被他甩在身后。
---
新治在泡澡。他以前不泡澡,认为纯粹浪费时间,但他今晚在泡澡。母亲在门外问,他是不是遭受了校园霸凌,还要进来看。他烦躁地回骂,没有,瞎操什么心?母亲说,那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了?他一股无名火升上心头,哪有,瞎管什么,我在洗澡,走开啊!他把浴缸里的水一遍又一遍泼在自己脸上。他在浴室待了太久,回到卧室他才看到,礼香40分钟前发来了LINE消息:
“今同学,晚上好。”
“很高兴今天下午能和今同学一起交流电影,遇到今同学这样真正的电影同好实在太幸运了。其实我也很喜欢园子温导演的作品,确实园导的风格比较独特,但《爱的曝光》也是当年《电影旬报》年度第二,《庸才》获得了金狮奖提名,即使风格主要是cult片,我想也不逊色其他大雅之堂的导演。能与今同学交流电影、拜读大作已经非常开心了,更加欣喜今同学一样欣赏园导的作品,希望今后也能继续一起交流电影。”
一个很可爱的小兔表情:今后请多指教。
新治盯着手机,点了一个同样很可爱的小熊表情:今后请多指教。
消息几乎立刻变为“已读”,一个同系列的小兔表情弹出。欢欣雀跃,小兔的身后还有礼花鸣响。
“如果有机会,希望能与今同学分享伯格曼套装。”小兔热情洋溢。
思索良久,小熊最终决定鞠躬致谢。
---
新治躺在床上,现在是深夜11时半,早该睡觉了,可他还在黑暗中看着手机。两个小时之前,他与她约定明天将伯格曼套装借给他,但他依旧疑虑重重。从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不是应该和她在ins一样端着架子拿腔捏调,真的会如此平易近人?历史证明,达官贵人与平头百姓,注定是不共戴天的两类物种。所以要么她的奢靡生活是装的,要么她的满腔热忱是装的。至于对他的赞美,对电影的见解,对园子温的喜爱,说不定也是从网上背了些影评现学现卖,然后引诱他、欺骗他、谋算他、戕害他。新治紧攥被子,恶狠狠瞪着礼花下的可爱小兔。
可是,万一都是真的?纸醉金迷是真的,志同道合也是真的。她真心喜欢他的作品,而他真的有机会亲近礼香……新治凝视着她手抚伯格曼套装的那张照片,在黄金猎豹手镯的映衬下,她的肌肤一如葇荑。
他的拇指,最终还是点下了“赞”。
手机时间跳至0:00,他已经点赞了礼香和电影相关的所有帖子,依旧未睡,无可自拔收藏她所有拍摄足部的影像。
---
新治微微蜷缩身子,双臂搭在课桌上,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放学铃还有5分钟敲响,周五的放学铃,最快乐的放学铃,但这次不一样,5月4日,今日一别,再见礼香要在两周之后,因为戛纳电影节下周二开幕。
“今君。”她已经换了对新治的称呼,“真希望你能一起去。”
“不了。”多亏班上同学走了大半,他坐在了礼香身旁的座位,“闭幕后就是期中考,我打算拿个好名次。”
“这样。”她理解地点点头,“不过对我来说,闭幕后才是期中考,所以不耽误去一趟。”
她的语气率性洒脱,毕竟随心所欲是大小姐独享的权柄,一无所有的新治默默叹气。不过实话实说,他满心期盼礼香前往戛纳。伯格曼套装收录了39部电影。39部电影,意味着39次与她加深关系的机会,新治起初欢天喜地,可他很快意识到,他们的话题翻来覆去都是电影,根本无法深入一步。要是她去戛纳的话,好歹能多一些谈资,然后从旅游期间的衣食住行切入她的日常生活,新治做好了盘算。
如果天生就能和她门当户对该多好,像班长她们,随时随地投怀送抱。可惜,他真正可以拿上台面的仅有成绩。
他竭力忘记自己一直掌握着另一种选择。
“对了,今君。”
却真的忘了大小姐向来随心所欲,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时候才给我看你的作品?”
“啊,这个……”他挠着脑袋,“学姐还在修改,估计下个月才能正式彩排。”
“不是说现在戏剧部的新作。”她的指尖轻轻敲打桌面,“我说的是今君以前的其它作品。”
“可是……”新治沿用之前的谎言,“我还没完成修改。”
“一个月了都没完成吗?”
她转身望向他,虹膜深邃得能吸入光芒,
“今君,不想我看?”
“没有,绝对没有。”新治吓了一跳,赶紧编织更多谎言,“天城同学误会了,主要是我以前的文笔还不够成熟,所以修改费了很大工夫,估计还要不少时间。”
“不少时间吗?”
“是的。”
“不对,今君。”她微微一笑,“飞往巴黎的航班明早9时启程,所以今君剩余的时间,是17个小时。”
“啊?”
新治愣住了,
“天城同学,你的意思是……”
她没有回答,又问了一次:
“今君,不想我看?”
于是他又答了一遍:
“没有,绝对没有。”
“很好。”
她保持微笑,修长的双腿朝着新治优雅交叠。
“所以今君剩余的时间,是17个小时。”
洁白如玉的长筒棉袜,纤尘不染的乐福皮鞋,正对新治的膝盖视若无睹舒展摇曳,似乎随时踏上他的长裤。
然而,面对大小姐的随心所欲,向来眼高于顶的新治却像着魔一样,说不出半个“不”字。
“我知道了,我会在天城同学登机之前完成修改的。”
他低垂的目光锁死在膝盖前方。
她的白袜皮鞋,不是他原本以为的白袜皮鞋。看上去和其他同学的别无二致,经过他偷偷前往礼香鞋柜的调查确认,它们其实是Christian Dior的定制产品。店面通常销售的款式,棕色乐福皮鞋15万元,白色暗纹棉袜近7万元。
夹紧大腿竭力掩饰,他的下体一柱擎天。
---
距离礼香登上前往巴黎的飞机仅剩8个小时,新治口干舌燥,却顾不上喝水。归根结底是他自作自受,骑马调教的M男小说,戏剧部的科幻大作,他的闲暇精力全部投入在这两个作品,哪有时间另写一篇全新创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新治愁眉苦脸删除新作的所有调教情节,全部换成拉手亲嘴,结果就像另一种古怪的恋物癖小说,不在摩天轮调情,非得骑在马背上,又不是西部牛仔。无可奈何,他眨眨刺痛的眼球,一连看了三十多张本地文件夹中保存的她的足部特写,又埋头修改人物之间的对话。
凌晨4时,他将修改完成的故事在LINE上丢给礼香,猛灌了一整杯水后沉沉睡去。
---
他醒来的时候是11时,该吃午餐了。他没空吃午餐,因为时间的下方,显示着她的2条回信:
“今君过去只有1篇创作吗?应该不止吧。”
“起飞前,请发全部。”
她回信的时间是7时,留给了他2个小时。
那又如何?新治一拳抡在床上。她是不知道他的修改相当于推翻重来,她还不知道凌晨4时的消息意味着他整个早上都在呼呼大睡?大小姐的颐指气使总该有个限度!他骂骂咧咧,点开了ins新的推送照片。
头等舱的躺椅柔软舒适,她的裸足在裙摆之下白璧无瑕。
那天晚上,赶在飞机抵达巴黎之前,他完成了过往所有M男小说的删改工作,在LINE上全部发给了礼香。
---
他没有等到回复,始终没有等到。他在深夜看到他发去的文档变为已读,没有回复。她在ins上更新她在戛纳的照片,真是令人艳羡,在影节宫,在游艇上,她趿拉Saint Laurent凉鞋的玉足漫步星光大道,美妙得像假的一样,但不是假的,新治看着礼香主观镜头中游艇沙发上交叠的姣好双腿。戛纳电影节也是电影交易节,绝大多数选片交易都在一座座游艇上进行,她的行程想必多亏了某家权势惊人的发行商,才能安排得如此尽善尽美。东宝还是东映?新治抚摸着自己愈发坚硬的肉棒,不过无论如何,他都没有等到回复,在时长两周的戛纳电影节,始终没有等到。
---
“今同学,你有兴趣参加这周日的班聚吗?”
5月19日,戛纳电影节的闭幕日,星期五。礼香还没回来,新治打算放学就走,结果班长抢先一步。他愣了一下:
“为什么在期中考前?”
“因为考试是赢家通吃的游戏,还是趁大家都高兴的时候举办好些。”或许是近朱者赤,班长展现出与礼香相似的微笑,“放心,名义是全班集体备考,父母那边能应付过去。”
“那为什么不再早一些?”
“再早一些不适合用‘集体备考’这样仅限于冲刺阶段的借口,何况……”
“何况?”
班长环顾四周,俯身压低声音:
“早了的话,礼香亲赶不回来。”
又补了一句:
“这个原因,记得别说出去。”
“明白。”
“那就好。”她直起身子,“那么,你后天去班聚吗?”
“当然。”
他当然不想去。
本来。
---
确实不应该来的,新治端着酱料,回到角落的桌子。她们在新宿站附近包了一家自助烤肉店,对于30人的班级,每人一桌都绰绰有余。新治没什么朋友,自然被发配到塞外戍边。没事,感谢大小姐们乐善好施,至少白蹭一顿烤肉,他边嚼和牛,边刷着戛纳电影节的推特,还是没想到是枝裕和真的拿了金棕榈奖……他盯着导演手中那座魂牵梦萦的奖杯,想象着自己捧起它的景象。
“今君,觉得今年的颁奖如何?”
“啊?”
专注于手机的新治,完全猝不及防。他抬头,礼香坐在对面,放下烤肉和橙汁,美丽的黑发披散肩头,一件褶皱设计的白色衬衫,记得是comcom的新品,腕上一块精致玲珑的BAIGNOIRE玫瑰金镶钻腕表。他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
“天城同学,好久不见。”
“久违了。”熟悉的微笑,“备考顺利吗?”
“还行。”
“给你。”
是枝裕和签名的《海街日记》。
“谢谢。”他将光碟放进背包,“戛纳好玩吗?”
“单论城市,没什么新鲜感了。”她慢条斯理切割盘中的和牛,“幸亏今年是大年。”
“话说《燃烧》……”新治想起了破场刊评分纪录的李沧东导演新作,却在颁奖典礼颗粒无收,“真的有那么好吗?”
“嗯,虽然很高兴我们又拿了金棕榈,但在我心里《燃烧》远超《小偷家族》。”她略显遗憾,“今君看过《燃烧》改编原作,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烧仓房》吗?”
他摇摇头。
“很有趣的故事,我推荐今君看一下。”
“好的,我一定去看。”
“真的吗?”
微笑依然,她眼神中的笑意却消失了。新治心头一颤,赶紧囫囵吞下尚未嚼烂的食物:
“真的,我肯定会看的。”
她浅浅一笑:
“曾几何时,今君也这么说自己的旧作修改。”
“我错了,我今晚就看。”他举旗投降,“不过,我最终都发给天城同学了……”
“在约定的时间前吗?”
“那个时候我在补觉……”
“我知道。”她的叉子刺入牛肉,“问题在于,今君以为一篇就能满足我吗?结果我在回国的飞机上才有时间看。”
她的语气风轻云淡,其中的责难却一目了然。不可理喻,他的心扑通狂跳,她哪有立场怪罪自己?他的作品,想给谁看就给谁看,给看多少就看多少,怎么反倒像他做错了一样?可是,他盯着她那只售价600万元的腕表,母亲是家庭主妇,父亲的年薪还要低一些。电脑里珍藏的ins照片在脑海中炸裂,他的大腿稍稍夹住勃起的肉棒。
“我没有这么想。”他努力绷着表情,“主要还是之前拖延太厉害了,一晚实在赶不及。”
“我想也是。”她小口啜饮橙汁,“所以,今君可以今晚看完《烧仓房》吗?”
“当然可以。”这个远比修改作品简单,“对了。”
“怎么?”
他吐出心头两周的郁结:
“就是我发给天城同学的那些作品……”
“唔……”她思索了片刻,“最鲜明的印象,修改痕迹太大了,明显破坏了总体结构,所以很好奇原文到底是什么?”
“是些不成熟的构思。”新治拿出早已备好的托辞,“其它方面呢?”
“因为破坏性的改动太大,今君又没有建设性补足,很难称得上是完整的作品,所以我也没有其它意见。”礼香放下餐巾纸,“不过,我很喜欢今君的故事,每篇都很喜欢。”
“真的吗?”
“真的。谋篇布局再有问题,随时可以重新搭建;故事作为地基,不结实根本无法筑楼。今君的故事很有巧思,看得出园子温导演的影响,况且今君最初的剧本足以体现实力,我确实很喜欢。谢谢今君热心分享。”
“天城同学太客气了,也非常感谢你的喜欢。”
大喜过望的新治,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因为确实很棒。”大小姐笑靥如花,“说起来,还有个创作问题想请教今君。”
“是什么?”
新治得意洋洋。要不是担心有失风度,他简直要拍着胸脯保证知无不言。
“就是……”
她看着新治,微微侧头,
“为什么今君所有故事的结局,男性角色都沦为了女性角色的玩物呢?”
完了,全完了。
---
新治想辩解。
嘴巴却像上锁一样,怎么也打不开。
新治想逃跑。
双腿却像钉死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该死,快说些什么!新治头晕目眩。万一她将两周前自己突然的屈从联系起来,一切就真的完了!
可是,该怎么解释?对了,女性主义,用女性主义来扯谎,说一直在探索女性主义的各种可能。好,没事了,随便扯扯就好。新治正要开口。
“礼香亲!我过来了!”
简直和社团招新那天一样,班长闪电般窜进礼香的怀中,像猫咪一样蹭着大小姐的丰腴胸脯。礼香笑着轻拍一下班长的脸蛋,顺势滑下掐了一把她的乳房,颊上随即挨了一记班长的还击。面对眼前的活色生香,新治如坐针毡,然而两位美少女似乎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礼香亲——”班长的腔调千娇百媚,“我的包包呢?”
“放车上了。”礼香的目光满是宠溺。
“什么呀?竟然没帮我拿上来。”
“哼,愿意帮你从巴黎带回来就不错了,还想让我亲自送给你?做梦去吧。”
话虽如此,两位美少女越贴越紧,看得新治恨不得当场释放。好想偷窥桌子下方她们的玉足,无奈固定的长椅和方桌限制了视角。她们突然开始用法语交谈,还是在讨论奢侈品吗?不过无论怎样都与他无关,他默默扒拉碗中的米饭。
“是了,差点忘了八卦。”班长换回日语,压低声音,“听说高三的源学长找了你?”
新治一个激灵,悄悄竖起耳朵。他在戏剧部见过那个学长两次,确实风度翩翩英俊潇洒。身为天皇赐姓之族,他家据说相当有钱,在全国有不少土地,政坛也不乏势力。凭着这份殷实背景,源学长在校园缔造了不少罗曼史,其中最为有名的传闻是他家的私人舞会,每个月都举办一次,高年级的女生大半都去玩过,唯独样貌气质超凡脱俗的富家小姐才能进入学长的里间,有些人趋之若鹜,但好像有些人不得不从。他很聪明,戏剧部学姐私下恶狠狠地说,他只挑不会拒绝的人,所以每次都能得逞,想不到这次竟然犯浑。
“真奇怪。”班长的脸蛋搭在礼香的锁骨,“他为什么会盯上你?”
“可能是我在学校太温柔了。”大小姐娇嗔,“我可听说了,你和她们吐槽我是‘好好小姐’。”
“实事求是嘛。”班长的鼻息贴着礼香的领口,“我还是觉得不可理喻,他甚至没有事先了解你的背景。”
“或许顺风顺水惯了。”大小姐抚弄班长的发丝,“反正无所谓,他已经是过去时了。”
源学长的转学是在上周一他班级的班会上突然宣布的,没过两天,新治从部长口中得知了事件的来龙去脉,部里一直被他骚扰的一年级新生喜极而泣。真适合拍成电影,新治望着那名泪流不止的美少女,毕竟她得到的拯救并非源于正义,资本对资本、权势对权势,始终是它们的胜利。
“不过,如果他不是这么龌龊的人,礼香亲会如何抉择呢?”班长接着八卦,“毕竟他确实挺帅的,家世也还可以,可以给个备胎。”
“备胎吗?”大小姐拿起橙汁,“听说他自己没多少钱。”
“那就算了,怕是连钱包都当不好。”班长喝着礼香递来的橙汁,“果然还是得门当户对,但总有可爱的孩子觉得往鞋柜里塞一封告白信足以证明一切。”
“倒也无妨。”大小姐淡然道,“毕竟他们送去了正确的地方。”
想必意识到了礼香的所指,班长忍俊不禁。一个问句,听语气是个确认的问句,可惜是法语,新治一头雾水,但他听得懂礼香的回答:
“Oui.”
肯定的意思,班长笑得更欢了。新治恍然大悟。他不止一次见过其他男生两手空空走到礼香的鞋柜处,取出一封信灰溜溜离去。他原本以为那是她的回信,可他如今意识到了问题,回信为什么不直接投放那名男生的鞋柜呢?显然,那不是回信,也算不上退信,无人处理,仅此而已,所以苦等无果的他们自己取回。投放的时候,信件肯定盖在鞋子上方,但无人处理的情况下,信件肯定不可能一直盖在鞋子上方。随着鞋子取出,放回,信件自然会移动到那个正确的地方。
鞋底。
他去调查礼香皮鞋真实品牌的时候,亲眼看见鞋底压着两封信件。
那时他不以为意,完全没有联想到那是其他男生的告白信。
他现在明白班长为什么会如此乐不可支了。
屈辱,极致的屈辱。
更屈辱的是,她们明知道他坐在这里,却选择了用日语谈论,而不是法语。
他默默喝着麦茶,下面硬得一塌糊涂。
脑子里想的,却是戏剧部那名受害女生泪流不止的憔悴容颜。
是枝裕和,凭借描绘了素不相识的底层边缘人群抱团取暖的《小偷家族》,获得了今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心脏像一块巨石沉入底部,胃酸将它滋滋烧灼。
“礼香亲。”班长又在撒娇,“这次期中考,能不能让我也体会体会年级第一的快乐?”
“这话说的。”大小姐的笑容依旧宠溺,“好像不是我就肯定是你一样。”
“你不让步,肯定也不会是我呀。”班长气鼓鼓的,“总是第一,太没劲了。”
“还好,我习惯了。”
“这话说的……”
班长正要反唇相讥,但她的话语被打断了。
“我想天城同学,这次可能会有些不习惯。”新治双手握着茶杯,对视礼香,不紧不慢,“游历戛纳半个月,还是很干扰考前复习的。”
“今同学可能有所不知。”班长没有显露丝毫被粗暴插话的不快,彬彬有礼回应,“礼香亲在庆应义塾初中部的三年,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去完戛纳接着回校考试,这种事情之前也有过。”
“原来如此。”新治也没有流露丝毫内心的激愤,温文尔雅继续,“不过班长可能也有所不知,我在筑波大学附属驹场初中的三年,同样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准备不足指望天赋上考场,这种事情一次也没有过。”
班长没有接话,投向新治的视线冰冷。他毫不在意,镇定自若地直视礼香。她笑了,是真挚的喜悦,不是恭谨的礼貌。
“今君。”大小姐柔声细语,“这是战书,对吗?”
新治不动如山:
“Oui.”
“我明白了。”她的手指轻抚叉子,“败者如何,胜者又如何?”
“不怎么样。”他微微一笑,“无非让班长见证,到底是谁技不如人。当然,如果我们都拿不到年级第一,那才真正贻笑大方。天城同学,意下如何?”
“好呀,我接受。”她同样莞尔,“不过今君说到这个份上,是否接受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点点头,站起身:
“谢谢班长的款待,但家里有事,失陪,我先回去了。”
再明显不过的借口,但就像礼香所说,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明天见。”
甩下一句告别,他拿起背包。
“请等一下。”
他回头,她的微笑依然。
“今君,今晚还会看《烧仓房》吗?”
他俯视着她,提着背包的拳头悄然攥紧。他的回应掷地有声:
“一诺千金。”
既是说他,又是说她,不知道她是否明白这两层意思,但这也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再也没看她们,利落转身,扬长而去。
---
这是新治第一次阅读村上春树的作品,《烧仓房》的故事简单隽永。3年前,31岁已婚的“我”在熟人的婚礼上遇到20岁的她。她跟一位有名的老师学哑剧,随着性质偶尔接下广告模特的工作,收入微薄,不足部分似乎主要靠几个男人好意接济。她个性单纯,听她述说生活中的鸡毛蒜皮,仿佛在望远方的流云,有一股悠悠然的温馨。“我”很快喜欢上她,成为她每月见面一两次的朋友,吃喝钱当然全由“我”付。
2年前春天,她父亲去世,她拿着微薄的遗产去了北非旅行3个月,回来领着一个正式的恋人。“我”去接机,看到他二十七八岁,高个子,衣着得体,说话斯斯文文,长相算是漂亮。他自称搞贸易,却没说具体事务,闲聊中他对北非到中东的局势相当熟悉。
之后“我”和她碰见,旁边肯定有他。“我”和她约会,他甚至开车把她送到约会地点。他开一辆通体闪光的银色德国赛车,“我”也不了解具体款式,但他肯定相当有钱。
去年10月一个周日下午,她打来电话,说打算和他一起来“我”家玩,正好妻子不在,“我”没有拒绝。他带来很多食物,三人吃饱喝足,借着醉意,他提出吸大麻。她原本睡眠不足,三人交替吸完一支便困了。“我”把她领回房间睡下,又到客厅和他一起吸第二支。他突然说起,他喜欢烧仓房,大约两个月烧一处仓房,擅自放火烧别人家的仓房,浇上汽油,扔上擦燃的火柴,看它忽地起火,这就完事了,烧完15分钟都花不上。他知道这是犯罪,所以选择不至于发展成严重火灾来烧,毕竟他并非存心捅出一场火灾,仅仅是想烧仓房。他觉得世上好像有很多很多仓房,都在等他点火去烧,海边孤零零的仓房,田地中间的仓房……反正各种各样的仓房,只消15分钟就烧得一干二净,简直像压根儿不存在那玩艺儿,谁都不伤心,只是忽地消失。
“但仓房是不是已没用,该由你判断吗?”
“我”问。
“我不做什么判断。那东西等人去烧,我只是接受下来罢了。明白?仅仅是接受那里存在的东西。和下雨一样。下雨,河水上涨,有什么被冲跑——雨难道做什么判断?跟你说,我并非专门想干有违道德的事。我也还是拥护道德规范的。那对人的存在乃是至关重要的力量。没有道德规范,人就无法存在。而我觉得所谓道德规范,恐怕指的是同时存在的一种均衡。就是说,我在这里,又在这里。我在东京,同时又在突尼斯。予以谴责的是我,加以宽恕的是我。打比方就是这样,就是有这么一种均衡。如果没有这种均衡,我想我们就会散架,彻底七零八落。正因为有它,我们的同时存在才成为可能。”
他说。
他还说上次烧仓房在8月末的夏天,并且已经定了下次烧的仓房,那仓房好得很,好久没碰上这么值得烧的仓房,其实今天也是来做事先调查的,就在附近。“我”和他就聊到这里。
他和她离开后的翌日,“我”去书店买了一本所在街区的地图,花了3天时间走了方圆4公里,摸清了附近所有的仓房,每天跑步检查,但整整一个月,哪里也没被燃烧。
去年12月圣诞节前夕,“我”才再次见到他。“我”看到他的银色赛车停在一家咖啡馆停车场内,于是果断走入咖啡馆。“我”没说在外面发现他的车,装作偶然见到他。闲话聊了一会儿,“我”终于切入正题,问他仓房的事。
“当然烧了,烧得一干二净,一如讲定的那样。”
“就在我家附近?”
“是的,真就在附近。”
“什么时候?”
“上次去你家大约10天后。”
“我”告诉他“我”每天跑步检查,不可能看漏,但他说“我”肯定看漏了,由于过于切近而疏忽看漏。“我”问他的意思,他却说稍后有约,起身要走。“我”没理由劝阻,他站起身,突然问“我”那天之后,有没有再看见她。
“我”说没见到,反问他。
“也没见。联系不上。宿舍房间没有,电话打不通,哑剧班她也一直没去。”
“说不定一会儿去了哪里,以前有过几次的。”
他双手插衣袋站着,定定注视桌面。“身无分文,又一个半月之久!在维持生存这方面她脑袋可是不太够用的!”他在衣袋里打几个响指。“我十分清楚,她的的确确身无分文。像样的朋友也没有。通讯录上倒是排得满满的,那只不过是人名罢了。那孩子没有靠得住的朋友。不过她信赖你来着。这不是什么社交辞令。我想你对她属于特殊存在。我都有点嫉妒,真的。以前我这人几乎没嫉妒过谁。”他轻叹口气,再次觑了眼表,“我得走了,在哪里再见面吧!”
“我”点下头,话竟未顺利出口。之后“我”给她打了好多次电话。电话因未付电话费已被切断;去宿舍找,她房间的门关得严严的,直达邮件成捆插在信箱里,哪里也不见到管理人,连她是否仍住在这里都无从确认,第二次去住户的名牌已换成别人,敲门也没人出来,依然不见管理人。于是“我”放弃努力,事情过去差不多一年,她消失了。
每天早上“我”仍在跑步,附近的仓房依然一个也没被烧掉,也没听说哪里仓房给烧了。又一个12月转来,冬鸟从头顶掠过。“我”的年龄继续递增。
夜色昏黑中,“我”不时考虑将被烧毁的仓房。
这个晚上,新治也一直在考虑将被烧毁的仓房。
---
接下来的这几天,新治对身边的一切小心翼翼。电影看得太多,他轻易就能想到自己可能遭受怎样的不测,意外跌落、食物中毒,一切皆有可能,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考试期间也什么都没有发生。礼香全程埋头奋笔疾书,丝毫没有作弊的迹象。很好,堂堂正正决出胜负。话虽如此,新治笃定礼香绝无可能赢过自己。她或许有天赋,而他不仅不缺,还有两周的勤奋刻苦。人外有人,他考不到年级第一,她也考不到。两人都考不到,真正贻笑大方,可他是无名之辈,贻笑大方又何妨?她不一样,豪门千金、高岭之花,众星拱月、万众瞩目,立的人设数不胜数,随着他轻描淡写三言两语,白白碎了一地,啧啧……
门当户对?是呀,学习这块,我们确实天差地别。
他的鼻腔,不禁鸣出一声鄙夷。
事实证明,他的预测相当准确。
可惜准确率仅有一半。
人外有人,他没能考到年级第一,他的成绩是第二。
第一名是天城礼香。
---
新治在泡澡。他几乎不泡澡,认为纯粹浪费时间,但他今晚在泡澡。母亲在门外劝,年级第二就年级第二,又不是只有第一才能考上东大早大。他烦躁地回骂,和这有什么关系,瞎操什么心?我在洗澡,走开啊!他把浴缸里的水一遍又一遍泼在自己脸上。他气得目眦尽裂。
肯定有问题,肯定!事先拿到了考题,答卷被另行替换,买通老师故意打高分,或者还有其它他无从想象的技俩?总之不可能是她的真才实学!他的拳头不停砸向水面。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她的总是被老师选为优秀范例的作业另雇了别人帮她写,她那些奢侈品都是假货或租的,在戛纳的照片也可以是盗图或P图,导演签名是伪造签名,爱好广泛全是摆拍,源学长事件是全员演戏,班长和部长都是同谋。对,全是假的,全是阴谋。新治的指甲抓入大腿。
“新治。”父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怎么了?你妈说你状态很不对劲,没事吧?”
“当然有事!”新治发出咆哮,“没事我待在这?”
“看来还挺精神,那就好。”父亲声音爽朗,“走吧,别洗了,我难得早回来,一起去银座吃顿好的。胜败乃兵家常事,考试跌了一名算什么?”
“你根本不懂!”
“果然是因为其它事情。”父亲气定神闲,“那你倒是讲讲,你不讲,我和你妈怎么懂?遇到什么情况都没关系,老爸老妈永远和你共同进退,明白吗?”
父亲没等太久,新治披着浴袍开门。
“走吧。”新治搂住父亲,“故事很长,一定要听我说完。”
---
Dominique Bouchet,米其林二星法式餐厅,位于银座炼瓦街福神大厦2楼。餐厅没有停车场,所以我们坐地铁去,父亲说,但看到父亲点了每位2万8千元的套餐后,新治不禁觉得是要省钱。
“总而言之。”母亲一脸担忧,“你觉得那个女孩在假扮完美无缺的权贵阶层,为了在学校获取某种好处?”
“是的。”
“可是她投入那么大,究竟要图谋什么?”母亲手托下巴,“她的社交媒体又没有对外开放,据你了解她也没有承担模特或广告之类的工作,她营造的人设如何变现?”
“可能是诈骗。”新治口若悬河,“我看过新闻,诈骗犯通过塑造完美多金的人设,吸引那些单身有钱人,获取信任后谎称生意困难,骗取大额钱财后又用于丰富自己的人设,然后选取下一个目标,形成以骗养骗的循环。”
“我知道,我也看过这个新闻。问题是,区区一个高中生,能吸引哪类单身有钱人?”母亲一针见血,“说不好听,那些男人真要做些肮脏勾当,东京街头的‘神待少女’多了去了。”
“这……”
“没事,不用空想,我找人查查不就好了。”父亲插入对话,“新治,你刚才说那个姑娘的名字是‘天城礼香’,对吗?”
“嗯。”
“行,我先给我当董事的老同学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听说过哪位大老板的千金是这个名字。”
父亲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拿出了手机,可随着寒暄与询问结束,他单方面沉默着聆听对面,神情愈发沉重。说完道谢与告别,父亲挂掉电话,一本正经看向新治:
“儿子,就算你不喜欢她,在学校也务必与她友好相处。”
“她……真是大小姐?”
“这么说吧,我们公司虽然规模很大,但也只是母公司的其中一个子公司,母公司又隶属于集团28个产业之一。集团最大股东正是天城家族,连内阁决策都得顾及他们利益。”父亲苦笑,“至于你质疑的那位天城礼香,是目前集团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的唯一千金。”
完了,全完了。
---
银座真是奢华,跟在父母身后的新治,看着排队等待红绿灯的车辆。奔驰、林肯、凯迪拉克不过尔尔,保时捷、法拉利、兰博基尼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宾利和迈巴赫。想起父亲刚刚结账时勉强的笑容,新治沉重地叹气,还是快些逃进地铁站,这里只能让他触景伤情。
结果他停下脚步,因为一辆银蓝渐变涂色的劳斯莱斯幻影长轴版映入眼帘。7千万元,新治的脑袋中瞬间蹦出了它的价格,没想到能亲眼目睹。应该是企业或酒店之类的商务接待购买,真的会有私人开这么招摇的车辆吗?他好奇地望进车窗。
他的视线,对上了天城礼香。
血液凝结,他呆若木鸡地看着大小姐降下车窗,微笑着朝他挥手致意。
她的微笑应该是出于偶遇的喜悦,可在他的眼中,她像女王一样居高临下。
他抬起手,挥动着还礼。他也很想挤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他做不到。
绿灯亮了,车辆起步,她对他的微笑持续到了最后一刻。他看着劳斯莱斯消失在道路尽头,转头看到了父母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母亲问。
“没什么,刚刚在一辆等红灯的劳斯莱斯中,看到了那位天城礼香。”
“新治。”父亲说,“记得在学校控制情绪,与她和平相处。”
“嗯,我知道。”
他先于父母走进地铁站,同时拿出了手机。
果然,刚刚响起的消息提示声,来自于礼香。
可爱的小兔兴奋挥手:
“真巧呢。”
小熊扎上“加油”的头带:
“期末考试,我会拿第一的。”
“嗯,请好好加油。”
可爱的小兔吹着口哨,真是坏心眼的大小姐。
嘴角绽放释怀的笑容,他的胯间迎来温暖的勃起。
这天晚上,他开始撰写新作。
---
扪心自问,新治也觉得新作剧情过于简单粗暴。男主期中成绩下滑,身为恋人的女主一眼看穿男主背地纵欲过度,于是要他戴锁,但凡男主乞求开锁,都要遭受女主一顿毒打,但被安慰考好了会给予足交榨精奖励。终于,男主期末考试扬眉吐气,满心欢喜邀功领赏,结果得到的足交榨精是一遍遍毁灭高潮。女主坦言欲求不满的男主实在温顺可爱,因此以后也没有释放的必要,于是又锁了起来。男主怒不可遏,女主的大小姐设定总算派上用场,关进小黑屋严刑拷打,男主顺理成章沦为了女主的玩物。这个故事确实老套,因为女主原型是天城礼香,新治每晚奋笔疾书,又一次不管不顾礼香的催更。
“我现在学习可是废寝忘食。”他次次义正辞严,“天城同学,期末考试,我绝对会拿第一。”
晚上回家,他写的是第一名的男主被女主的马鞭抽打蛋蛋。
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想过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6月19日,星期二,东京上空一直阴晴不定。离东京高中戏剧联盟地区大赛仅差三个月,终于到了戏剧部带妆彩排的这天,全体成员一放学就在礼堂忙得不可开交。作为屈指可数的一年级男生,新治更是累得晕头转向,幸好正式开演后的幕后辅助由学姐们负责,没有演出任务的新生总算能歇一口气,与顾问老师和部长她们一起审视演出效果。新治深知,戏剧与电影不同,由于观众相较镜头更加远离表演现场,演员需要夸张的表情与肢体才能打动观众,为此他特意选择了后排的侧方座位,看看能否进一步优化走位的调度。他全神贯注紧盯舞台,丝毫没注意礼香在他旁边悄然落座。听到她突如其来的问好,新治吓了一跳,没有回礼就脱口而出: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她直截了当诘问,新治的心又往上提了几分。
“可是,剧本还没完全打磨好。”他小声说,“我想等差不多了,再请天城同学前来观赏。”
“但我很难相信今君的时间管理。”
她望着他,慢悠悠下达判决。新治心惊肉跳。
“因为主要精力都用于学习,三周后就是期末考……”
“嗯,我知道。”
语气平淡,她的视线落回舞台。没有命令他明天交出新作,他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
目光随之上下游移。
她饱满的乳房轻微起伏,她柔嫩的手臂近在咫尺,她双腿交叠,翘起的脚就在新治的正前方摇曳,乐福皮鞋边沿几次拂过新治的西裤,而她似乎浑然不觉。这下新治的头更低了,纹丝不动盯着那只娇生惯养的纤长袜足,记起今天上午它曾进行激烈的羽毛球比赛,他的下体瞬间勃起。
好想闻,好想舔,新治条件反射记起礼香践踏萋萋芳草的视频,恨不能立马匍匐在地。对了,如果装作掉了东西俯身捡起的话,兴许可以亲上大小姐的鞋面,他看向手捧记事本上搁着的笔,但仔细一想,坐着的他就算再怎么弯腰,上半身都无法低于自己的大腿高度,自然不可能够着,不过即便如此,他确实能破纪录地凑近她的美脚,甚至可能嗅闻到鞋袜间流泻的足香,再配合自己大腿夹紧,或许真的能在礼香面前射精。想到这里,他再也无法按捺高涨的情欲,颤颤巍巍地准备将笔推落。
“今君。”
“啊!”
正欲下手的关键时刻,却被谋害对象叫住,新治吓得喊出了声。他闪电般转头,还好,礼香依然直视舞台,看来没有暴露。他悬着的心安稳下来,语气小心翼翼:
“怎么了?”
礼香似乎没有觉察新治的异常,自顾自地继续:
“今君觉得目前剧本的问题在哪?”
“我觉得是仍然太像《飞向太空》了。”
这一届戏剧部领导层基本是塔可夫斯基的忠实影迷,于是把他的名作《飞向太空》的故事舞台从原本的空间站搬到高中校园。致敬不能是抄袭,但他的观点无足轻重,这点他也向礼香私下抱怨过。他只好尽力调整故事,让剧本变得更像原创作品,截至目前差强人意。可是,她想要的似乎不是这种回答。
“其它方面呢?”
“其它?”
“这就是今君全部的感想吗?”
“……对呀,怎么?”
新治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礼香,可她没有看他。
“没什么。”她淡淡地说,“不过我原以为今君会给出深刻的见解。”
新治心头一颤。
“天城同学的意思是……”
“故事本身其实已经显现出创新性了,再去追求刨除既视感完全是舍本逐末。”彻底无视新治的恭敬,她舒适地陷进座椅,翘起的脚几乎贴着新治的双腿晃动,“现在的问题恰恰是剧作结构。一出四幕剧,前两幕充满有趣的设定,却没有足够的故事缀连成串,人物弧光也因此失去了高光;第三幕丢失了戏剧结构,只能靠演员的情绪爆发冲撞出高潮;第四幕倒是由于伏笔的回收而精彩纷呈,但又没有为结尾的留白提供足够回味的时间——对了,你们一共能演多久?”
“限时是60分钟。”
“调一下比较好。”她看向他,淡然地吩咐,“笔,本子。”
“是。”
他立即递给她,顺从得像羔羊。没有道谢,她理所当然地接过,在右边的页面迅速绘就龙飞凤舞,与左边他瘦削羸弱的丑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写下的是一份面面俱到的信息清单,按照剧情推进顺序,分类标明建议增加、修改或删除的故事线索,每读一条,新治的心就沉下去一点,因为他意识到她完全正确,甚至比他自己能想到的更好。
辛辛苦苦闷头准备了一个月,结果又迎来了大溃败,彻头彻尾的大溃败。期末考还有希望扳回一城吗?他的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吐露了他一直羞于承认的心声:
“天城同学太厉害了……”
新治知道,说出了这句话,意味着彻底的投降,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面对眼前无所不能的完美女神,他的一切骄傲都灰飞烟灭,唯有垂头丧气地看着身前的高贵玉足,心中仅剩跪地臣服的欲望,浑然不觉礼香的手放在了他本子上。
“谢谢,不过我觉得真正厉害的是今君。”她的指尖拨动纸张,“我说过,我很喜欢今君的故事,每篇都很喜欢,这篇也不例外。何况大师珠玉在前,很难既保持质量又体现新意,今君真的很厉害。”
她的诚挚真切自下而上,唤醒了即将坠入深渊的新治。他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分明是少女期待而崇拜的可爱表情,就像她爱用的小兔表情包一样,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威压。天下无双的大小姐竟然能对他露出这样一面,新治心花怒放。他连连道谢:
“非常感谢天城同学的喜爱,我好高兴。”
“不客气。”她甜甜一笑,“所以今君明天能把修改好的剧本给我看吗?”
“啊?”
他瞠目结舌,看着依然面若桃花的礼香。
“不可以吗?”
“可是……就一个晚上……时间……”
“嗯?”
“时间……没问题,肯定没问题。”新治泫然欲泣,“那明天也拜托天城同学指点迷津了。”
她满足地看着新治一脸愁云惨雾,爽朗地回应:
“当然可以,今后也请多指教。”
然而此刻的新治还没完全领悟她的真正所指。
---
妈的,一语成谶,结果还是要熬夜赶稿。这个晚上,新治又差点通宵。次日戏剧部活动结束后,他如约来到图书馆。礼香坐在靠窗的位置朝他挥手,让他瞬间想起那个红绿灯路口。不同的是,这次他与她近在咫尺,而且这远不是他的幸福的全部。
低头望去,她的双腿一直伸到了他的椅子下方,悄然交叠。
新治的心脏差点冲出胸腔。
辛辛苦苦不就为了这个吗?他赶紧抬头,确认礼香的状态。老天开眼,她举起了稿纸阅读,不可能看见他的小动作。他放心了,然后故意打了个呵欠,煞有介事说了句“我困了,先趴一会儿”。谢天谢地,礼香只是“嗯”了一声,仍然保持原本的姿势。新治赶紧双臂往桌子边沿一搁,将头埋了下去,一副呼呼大睡的样子,实际上眼睛瞪得目光如炬,敬畏地迷恋面前的天堂。夜空般深蓝的水手裙下,大小姐双腿的肌肤像星河一样皎洁璀璨,直至雪白短袜包裹的脚踝。新治咽下分泌过多的口水,视线回到裙摆再爱一遍。大小姐的双腿丰盈而健美,交叠的姿势优雅而妩媚,令他想起文艺复兴时期雕塑和画作中那些曼妙的女神胴体。如果踢上来的话,自己的蛋蛋一定第一下就爆掉了吧,他兴奋得不断流出黏稠的先走汁。不过要是被爆掉蛋蛋,果然还是希望以踩碎的方式。口水又要溢出嘴角的新治,立刻下移视线,期望对礼香的玉足狠狠发情,然而它们依然直插新治的座位下方,除了自己屁股下的座板和边缘露出的几分袜口,他什么都看不到。下体的勃起濒临极限,新治焦躁不安,拼命祈祷着礼香回心转意,将脚收回些许。可惜祸不单行,大小姐的呼唤突然响起。
“今君。”
“嗯?”
尽管不情不愿,新治还是硬生生憋回射精的欲望,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抬起头。
“我看完了。”
大小姐面无表情,新治看得有点发怵。她注意到了自己的丑态?还是单纯对他的剧本不满?
“怎么样……?”
他提心吊胆。
“可以问今君一个问题吗?”
“请说。”
他双手紧抓自己的大腿。
“今君自己满意吗?”
“不太满意……”新治垂下目光,“可是,就一个晚上……”
“今君还需要多久时间?”
新治咬紧下唇:
“再一个晚上。”
“确定吗?”
他点点头。
“好,那就再给今君一个晚上。”礼香把剧本递还新治,语气格外温柔,“我是认真的,所以不希望被随意对待。今君肯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对吗?”
“是的,我明白。”
像幼儿园的孩子一样被训斥得体无完肤,新治无比屈辱。可是礼香全程柔声细语,让他感觉好受不少。堂堂天城家的大小姐不是也得乖乖哄我?新治立刻承诺:
“我保证会给天城同学贡献我最高的水平。”
话音刚落,新治暗暗懊悔,倒不是担心轻易许诺,而是一不小心用了“贡献”这个词。希望她不会留意,新治咽了下口水,可见多识广的大小姐自然明察秋毫。
“贡献?”她微微一笑,“今君觉得将自己精心打磨的创作给我看,是一种贡献吗?”
“啊,这个……”新治实在想不到圆场的方式,只好草率地找补,“是一种比喻,毕竟是为了天城同学才继续修改。”
唉,越描越黑,发情也发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赶快说些“我很期待”之类的客套话,结束这尴尬的境地吧。
他不会想到,他的心脏几乎无法承受她的回答。
“那请今君更加认真地对待。”
她微微侧头,
“我不会收取价值不足的贡物。”
桌底下响起动静,然后他的小腿传来清晰的触感。他知道,她翘起了脚,而且鞋尖点在了他的西裤上。但他无法低头确认,因为她盯着他,眼瞳静静地蚕食新治的意志。他射精了,他再也无法按捺情欲的撩拨,大腿忍不住夹紧坚挺的肉棒,接着就在裤裆里射得一泻千里,在与礼香的对视下一泻千里,甚至来不及发出呻吟。他的身体瞬间软了,但他努力不表现出任何异样,强作镇定地回答:
“是,我明白的。”
完全无暇思索这一表态的含义。
平时恨不得把“聪明绝顶”写在脸上,现在看来更适合的字是“小笨狗”?她又盯了一会儿新治,然后放下翘起的脚,站了起来。新治的目光随即追上,确实像一只笨笨的小狗。
“天城同学……要回去了吗?”
“嗯。”
“今天的修改……天城同学真的没有其它评论吗?”
“嗯?”
“啊,不是,我是想说天城同学明天见……”
新治不禁语无伦次。要不是胯间湿得一塌糊涂,他肯定跟着站起来,缓解礼香无言的威压。好了,请就此离去,尽管把今君留在这里自生自灭。他怔怔仰视礼香的俯视。
“对了,今君。”
她将滑落颊侧的发丝拨回耳后,
“如果明天剧本修改得让我满意,我可以为今君实现一个愿望。”
新治顿时双眼放光:
“愿望?真的吗?”
“嗯,一诺千金。”
她微微一笑,
“问题是,今君的贡献,能否价值千金?”
“我……”
他给不出肯定的回答,不过她似乎也不在乎他的回答。
大小姐优雅地转身离去,没有道别,没有回头。
写得好棒!想看男女主角讨论库布里克。另外希望是纯爱QAQ
huihuxidekongqi:↑这是好的
感谢认可。特别是当立志超越过去胡桃那篇的时候,得到了喜欢那篇的读者的肯定(开心
猴面包:↑huihuxidekongqi:↑这是好的
感谢认可。特别是当立志超越过去胡桃那篇的时候,得到了喜欢那篇的读者的肯定(开心
太感动了呜呜呜,毫不夸张的说那篇我每年都会翻出来看几遍,写得实在是太浪漫了,无论是文风还是那几个场景,还有胡桃和英男的人物形象也很令人印象深刻!至少对于我而言喜欢这篇甚至胜于原作漫画。感觉很多影子也能在大佬现在写的这篇里面看到呢,总之非常期待!
2
射在裤裆里的滋味很不好受,大腿内侧好像被抹了一层免洗消毒凝胶,又凉又湿又滑,还有恶心的黏稠感,光靠纸巾根本无法抹干净,就像他的剧本越改越糟。昨天晚上,他到底怎么想的?还好又赢得了一个晚上。凌晨一点,他打开礼香的ins,希望能从她的微笑获得些许振奋。一袭华美绝代的振袖映入眼帘,百花怒放纷繁绚烂,在恢宏艳丽的大红中爆发一派春光盎然。毫无疑问,这是京都友禅染,他看不出染色的技法,可毕竟是那位天城礼香,想来必是匠人一笔一毫绘制的手描染。他看了眼备注,今年正月,新年参拜,那时的礼香还是初中生……他瞬间硬了,凝视她朝着镜头绽放娴静淑雅的微笑,凝视她振袖下方小小两撇雪白足袋,两者皆是他梦寐以求的赐物。这一刻他笃定决心:即使燃烧殆尽,他也要超越礼香的期许。
待到东方既白,他气宇轩昂地向礼香发出了消息:
“天城同学,早上好,我搞定了。”
配上一个“竭尽全力”的小熊吐血表情。
他在七点整收到礼香的回复:
“嗯,我会等你。”
这次没有小兔表情,但足以令狂喜的新治手舞足蹈。
---
这一天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但由于他一整天都埋头课桌呼呼大睡,这一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短暂。他迟于放学铃十分钟苏醒,一眼发现班级空空荡荡。他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她会等他。他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去洗手间。一捧冷水泼在脸上,他从未感觉如此神清气爽,因为她在等他。她确实在等他,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和昨天一样挥手微笑。他的心化了,身体滑到椅子上,双手花枝乱颤地递出剧本。可接过去的礼香,并没有和昨天一样第一时间阅读,而是目光怜惜地看着他:
“你的眼睛好多血丝,看来昨晚也没怎么睡。”
“确实,天城同学竟然注意到了……”
“应该是很难不注意,毕竟今君睡了一整天,而且每节课的老师都点了你一次。”
“啊?那竟然没被揪出去?”
“因为班长解释了昨晚今君家里漏水,折腾了一夜没睡,何况今君一直都是优等生,老师可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等等,漏水?这是怎么回事?”新治脱口而出,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班长替我打掩护?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有人知道内情,不想今君在班上出糗,才特意拜托她。”
礼香浅浅一笑,新治瞬间心领神会。
“那实在太感谢了。”
“不用谢。”她点点头,“毕竟今君为了我才熬夜。”
“啊……”
“怎么?”她盯着他,“不是吗?”
“没有,就是这样。”他承认,“我是为了天城同学才熬夜的……”
“嗯,我知道。”她翻弄剧本的书页,“不过今君一晚赶不完,昨天多说一晚也没问题的。我想今君明确一个截止日期,不代表只多给今君一个晚上。连续熬夜太伤身体了。”
确实,她昨天是这个意思,为什么自己会误解成只被允许一晚?新治懊悔自己的愚钝。
“我当时太着急了,没意识到……”
“没关系,以后记得多爱惜自己。”她竖起手中的剧本,“我开始看了,今君需要再睡一会儿吗?”
他当然不需要再睡。他睡了一整天,现在正是精神抖擞。可正因为精神抖擞,他更需要趴上一会儿,满足他的另一个欲求。
“哦,好的。”他故作呆愣地回应。
“那今君睡吧,我看完后再叫你。”
她的微笑消失在竖起的剧本后面。桌子下方,雪白的袜足已经翘起,引诱着新治的脑袋一直伏低。可以把脑袋探到桌子下方吗?他努力尝试,最多把头顶压到与桌面高度齐平。他头一次懊恼自己不够矮小,毕竟自己的鼻尖距离礼香的鞋尖不过三个手掌长。要是能再近些就好了,他硬着下体,直勾勾盯着大小姐的脚尖划着圆圈。
沾染尘砾的灰色鞋底,神圣洁净的纯白棉袜,在他的眼前交替循环,犹如夕阳下回旋翩跹的飞鸟。
真美啊,他心醉神迷。
他从口袋中掏出事先准备的纸巾,手伸进裤裆裹住肉棒,然后分毫不差地服从她的指挥:鞋底朝上,他的手往前撸动;脚尖落下,他的手滑回根部。射精的欲望纷至沓来,但他拼命忍住,因为还不到射的时候。回忆着入学以来对礼香双腿活动的观测,他相信他能等到更好的时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依然红着眼不断寸止。难道今天真的到此为止?刚冒出这个念头的新治,看到了令他即刻血脉贲张的一幕。
她抬起右腿,伸直,鞋底朝他的面门踏下,最终踩在桌子下沿。
浓郁的橡胶气味灌入鼻腔,横向防滑纹路的鞋底中央,铭刻着微微凹陷的硕大五角星。
Dior. 30, avenue Montaigne - Paris.
他瞬间射精,射得淋漓尽致。与此同时,他的嘴唇吻了上去,落在微微凹陷的五角星中心。满怀爱意的热吻,毕竟这是他的初吻。射得真多啊,他感受着手心灼热的潮湿,像是将睾丸中的积攒尽数排空。生理性的疲累和空虚渐渐浮现,粗糙的尘埃蹂躏嘴唇,他仍在亲吻。她的鞋底冰冷、坚硬、脏污,他的爱意仍在汹涌。如果她认可他的努力,这是冲锋陷阵前最嘹亮的集结号;如果她嫌恶他的品味,这就是马革裹尸前最真挚的安魂曲。不过无论欢歌哀乐都是后话,此时此刻,他的心愿唯有亲吻,亲吻,直至她将他弃之敝屣。
幸好她还没有。
那……机不可失,不如更进一步?
人心不足的新治,当机立断把亲吻抛到九霄云外,像狗一样把整条舌头伸出了嘴外。裤裆里湿透的纸巾还包裹在他的肉棒上,非常难受,可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清理。他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品味着礼香鞋底的每寸纹路,剧烈的苦涩在他的味蕾上爆炸,可这些又都是甜蜜的味道。他拼命了两个多月与她较量,而她正是穿着这双皮鞋漫不经心打败他的学业、碾压他的体魄、屠杀他的志向,直至放学后彻底成为他无可企及的女神,踏着劳斯莱斯幻影后座柔软华丽的地毯,柏悦酒店喝完下午茶,在代代木骑骑马,回松涛前再绕去表参道逛逛,这些上流的味道也残存在她的鞋底上。新治又兴奋了,本应疲软的下体逐渐坚挺。难道,他还能再次射精?
这个更加狂妄的想法一旦产生,便在他的脑海中飞速生根发芽。是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仅射一次岂非暴殄天物?他迅速把裤裆中的纸巾掏出,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深处,拿出纯水湿巾清洁肉棒,然后拿出新的纸巾,但这一次,她的鞋底无法满足他的欲望。鞋底仅有余烬,他现在渴望全部。
他悄悄向侧方挪动身子,直到她的鞋袜完全暴露在他的视野。他看清了,她今天的白袜是入学典礼那天的款式,带有细密的菱形暗纹,相比昨天的清纯可爱,气质更加柔婉文雅。这怎么能不射呢?如此温文尔雅的大小姐,将她的手下败将踏在脚下,就像那些汁液四溅的萋萋芳草……幻想着这一幕,新治的肉棒满血复活,可要获得更加盛大的射精,他需要比献出初吻更加强烈的刺激。
例如,她的足香。
光是产生这个念头,他就清晰地感受到了先走汁疯狂奔流。是的,4月开学至今,他每天都祈祷着终有一日能嗅闻到她的足香,但始终只能凭借想象自慰。如今三生有幸,她的玉足踏在他的面前,甚至很可能一生仅此一次,他绝不可能容许自己错失。礼香大人,请赐予狗狗您脚下的馨香!脑内发情的呻吟压倒一切,裤裆中的手做好了万全准备,他的鼻尖好似离弦之箭,径直射向眼前的皮鞋白袜。
与此同时,他目睹着眼前的玉足突然松力,落回地面。
完了,全完了,全他妈完了!玉足落到地板上的清脆声音在脑中回响,他沉默地咆哮出最为不甘的愤怒。妈的,今新治,你怎么回事?一生一次的机会都没本事抓住?你错过的可不是随便什么美少女,你错过的可是天城礼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比她更好的存在了!他怔怔看着远去的玉足,如此圣洁美丽,虽说幸好尝到了鞋底的高贵滋味,可惜他再也无法闻到她的幽香了。他的心中连连爆发惨厉尖叫。
所以当他骤然看见大小姐的右腿重新抬起的时候,完全来不及意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心中犹如神明的玉足,就这样笔直地踢在了他的面门上。
“啊啊啊啊啊——!!!”
凌厉的力道直击鼻梁,在意识到剧烈的酸楚之前,新治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他本能地抬头,完全忘了自己为了追逐礼香的鞋袜,脑袋硬是塞到了桌子下方,结果后脑又重重磕了一下。他痛得头晕脑胀,眼前一片朦胧,嘴唇感到滚烫的湿漉,不停地滴落地面。他的手赶紧连着纸巾从裤裆中掏出来,往脸擦了一下,果然是血。还好有纸巾,不对,当务之急是赶紧从桌子下面出来。恶心的眩晕挥之不去,他摸索着撑起身体。他急切地想确认礼香是否发现了他的罪行,可模糊中他看不清礼香的表情。泪水与鼻血一同流淌,宛如恐怖电影才会有的骇人景象。他终于等到了礼香的反应,是一句淡然的感慨:
“流血了呢。”
“是,好痛……”
“好像你的脑袋还撞了桌子一下,头晕吗?”
“现在还晕。”
“感觉有些严重,一起去保健室吧。”
椅子移动的声音,他的胳膊被牵起。
“走。”她的声音,“我扶你。”
---
保健室离图书馆不远:出门右拐下一层楼,直走约100米到达。一路上他的胳膊始终被她的双手挽着,简直像情侣一样。感受着她掌心的嫩滑,他兴奋了,下体不知不觉顶起裤裆。不行,被发现的话真的全完了,他马上强迫自己转移注意,比如思考一下礼香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龌龊,结论是他不知道。如果她发现的话,此刻根本不可能搂着自己;如果她没发现,为何刚才丝毫没有造成意外的歉意?他这一路始终忐忑不安。
“鼻骨没问题,脑袋后面也没大碍。”保健室老师陈述检查结论,“先留在这儿观察半小时,如果还感到眩晕恶心,就去医院做检查。”
“好的,谢谢老师。”
“纸巾扔在角落的垃圾桶。椅子数量不够,你坐床上。”老师指着靠近窗户那侧的床,“别躺下,不利于止血。静坐,低头,捏着鼻翼,很快会好。床头柜上有抽纸,看需要自取。”
“好的。”
他仿佛大病初愈,在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向病床,实际上他已经感觉良好,头不疼了,眼不花了,鼻子的出血快止住了。仍然表现得弱不禁风,是他的战术,同时强化她的罪恶感和同情心,以便延长她对他的呵护。这似乎是一个妙招,因为礼香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接着就是致歉:
“真抱歉,今君。家里都有脚凳,我习惯了,刚才是想抬腿舒展一下,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听完礼香的话,新治顿时安心,看来她没发现。既然错不在我,他立即摆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
“没事,意外而已。”
“谢谢今君。”
她如释重负露出笑容。完美无缺的大小姐不慎犯错,自然紧张万分。至于刚才感觉到的冷漠,应该是视野模糊状态下的误解。新治默默感叹着“真可爱”,顺便转移话题:
“比起这个,我其实更加在意天城同学对这次剧本的想法。”
“关于这点,请今君再稍等一下。”她数着剩余的页数,“我只差5页纸了。”
“好的,不急,我看会儿手机。”
“嗯。”
礼香低头继续看剧本,新治则从另一边的口袋拿出手机。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手机是借口,他真正想看的是她的美腿。作为被踢成这副惨状的补偿,视奸一下罪魁祸首不是很合理吗?顺便弥补没能嗅闻足香的怨念。
他低头,下落的视线,撞上她正在抬起的右腿。
啊,又要被踢了吗?他心中呜呼一声,可纯属虚惊一场。她是往侧边抬腿,上身同时转向。随着清脆的声响,她的双脚落在了床头柜上。刚说完习惯脚凳,现在就把床头柜当脚凳吗?新治内心扑通狂跳,但不止是震撼于大小姐理所当然的气派。窗外霞光万紫千红,清新凉爽的晚风沁人心脾。大小姐的侧身恬静怡然,修长双腿犹如传世字画徐徐铺展,高贵鞋底轻轻贴在抽纸盒上……新治感觉自己的鼻血重新涌流,看来确实需要更多的纸巾。他并拢大腿,抚慰自己兴奋的下体,小心翼翼试探:
“天城同学,我的鼻血好像还没止住,我拿一张床头的抽纸。”
这种时候,常人会把脚移开。
她没有。
“嗯,拿吧。”
仿佛多说一字都是浪费力气,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新治的剧本上。让别人在自己脚底下拿东西,按新治的观点,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侮辱,然而对于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这或许是常态?既然如此,新治感激涕零奉迎如此无上奖赏。他悄悄抽出纸巾,替换原先的污纸。脑袋缓缓挪向床头,紧贴床头柜,凑近她的皮鞋。啊,太棒了,太棒了!白袜皮鞋的搭配永世其芳,美妙的牛皮薰香充盈鼻腔。大腿摩擦着勃起的肉棒,第二次射精蓄势待发。要去了,要去了,纵使无法闻到心心念念的至高足香,一天两次机会向礼香大人的尊贵鞋袜献上精液同样最棒了啊——
“今君?”
“啊!”
新治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憋回去。他猛地转头,对上礼香的目光。完了,来不及感受二次寸止的不快,他真的害怕起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何况这次没有任何遮挡,难道自己的猥琐要暴露了吗?
“我看完了。”
新治略微松了口气,但意识到礼香的评价一样能决定他与礼香今后的关系,他的这口气再次提了起来。
“天城同学觉得……怎么样?”
像是等待判决结果的犯人。
“总体上看,我觉得无可挑剔。”
新治开心得差点蹦起。
“真的吗?我太高兴了。”
“嗯,这次是改得很好。”她轻轻晃动双腿,“结局孤独感的香醇淋漓尽致,现实主义基调也修改得更加踏实,没有一般校园题材作品无病呻吟的矫揉造作。非常棒,不愧是今村导演的拥趸。”
“太好了。”
新治差点喜极而泣。
“所以今君什么时候再写一篇呢?”
“啊?”
他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看着礼香。
“放心,开玩笑的,毕竟三周后期末考。”她把剧本放在床上,满足地伸直胳膊舒展上身,“我真的太喜欢今君的这篇了,非常棒!”
“谢谢,其实也是多亏了天城同学的指导。”
“小事。”她看向新治,“说起来,今君想到许什么愿望了吗?”
“这个……我还没想……”
“今君是觉得自己做不到吗?”
“是有这么一点……”
“然而今君最终还是做到了。”熟悉的微笑,“没事,可以慢慢想。没什么想法的话,‘请给我一百万日元’这种愿望也无妨。”
“我没想过钱这种事……”
“也是,今君应该有更高的追求,我会尽量实现的。”她双手合十,“那也拜托今君尽量拿出更好的新作。”
“好的。”他开心地保证,“我一定会为天城同学写出超越这篇的作品。”
她微微侧头。
“写出?”
她的皮鞋稍稍倾斜,点在了新治的脸颊上。
“不是贡献吗?”
脸颊传来冰冷、坚硬、脏污的触感,“轰”的一声,新治脑子炸了,胯间肉棒瞬间挺立如枪。按道理,他应该推开她的脚,然后以玩笑的口吻叱责几句,但他做不到。他只能动弹不得,吐露内心的卑微。
“是的。”他颤抖,“是贡献。”
然而和昨天不同,礼香的鞋底依然靠着他的脸颊。
“看来清醒了?”
她微笑着,可语气冷淡如冰。
“是的……”
他的心脏紧张得发痛。他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她的下一句提问应验。
“今君刚才为什么会睡到桌子底下?”
砰,是新治心脏破碎的声音。她真的注意到了,他的后背冒出细密的冷汗。可有嫌疑是一回事,证据确凿是另一回事。没见到棺材,他决定装糊涂到底:
“我也不知道,我都睡迷糊了……”
他不敢移开望向礼香的视线,深怕她会因此增添疑虑。他的应对似乎没错,因为鞋底的触感消失了,她没有刨根问底。
“现在还头晕吗?”
是关怀的话语,看来过关了。他心中暗喜,面上仍然装得可怜巴巴:
“不晕了。”
“鼻血呢?”
“止住了。”
应该安全了。
他的戒备将要松懈。
忽然——
礼香抬起了右腿。
她的双腿在脚踝处交叠。
右脚的鞋底,正落在新治的眼前。
“很好。”
她的声音平淡如常,
“你可以检查我的皮鞋有没有沾上你的血污了。”
破碎的心脏,此刻炸为齑粉。
她知道她在要求什么吗?如果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那么顺理成章?新治惊骇得战栗不已,却不由自主遵照大小姐的使唤,脑袋贴近了她的鞋底,仰望大小姐脚下的高不可攀,嗅闻鞋底高贵的暗香和自己唾液低贱的恶臭,回味脸颊与口腔残存的冰冷、坚硬、脏污。
Dior. 30, avenue Montaigne - Paris.
他轻而易举迎来了射精,射得汪洋恣肆。
他的大腿两侧清晰地感受到了精液的冲击,他后悔为何短视地把裤裆中的纸巾取出用来擦鼻血。今天和昨天不一样,没有桌子掩护,他只能祈祷制服西裤的黑色足以瞒天过海。他也不能和昨天一样呆坐,她已经分派了任务。他战战兢兢地挪动身子,将头绕到她的鞋面,其中一只方才对他降下了天罚……他拼命按捺着亲吻的欲望,努力保持镇定:
“没有,很干净。”
她勾勾脚尖,几乎又要踢上新治的鼻梁。
“鞋底呢?”
他的下体在精液中兴奋地抽搐,一部分精液流到了大腿下方。不行,不能再想了,再耽搁下去说不定会有味道散发。他迅速挪回原位,尽力不带性欲地观察礼香的鞋底。
“确实有一点。”他如实报告。
“擦干净。”
“是。”
他在她的脚下找到了纸巾盒,他的视野完全被她的鞋底遮天蔽日。他艰难地绕过面前大小姐右脚高耸的皮鞋,手捏纸巾侍奉着她左脚的鞋底,仿佛养护文物一样专心致志。他的精液濡湿了内裤,又凉又湿又滑,还有恶心的黏稠感,但他确实硬了。屈从于大小姐骄横冷酷的命令,他真的想要第三次射精。
可他已经无能为力。
肉棒中的酥痒积水成渊,是无从宣泄的性欲在游荡。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是无从宣泄的性欲在喧闹。他知道,为了抚平骚动的性欲,他必须犯下失态之举,就像泄洪需要开闸。问题是,最合适的闸门在哪儿?继续对着礼香鞋袜发情的风险太大,在欲望压倒理智之前,他必须找到规避社会性死亡的解法。
侧身去够礼香的左脚太累,他的肘部搁在了床头柜上。
正是这一刻,他福至心灵。
“那个,天城同学……”
他从礼香的脚下探出头。
“我擦干净了。”
“嗯。”
“还有一件事……”
他谨慎地选择最为恭敬的措辞,
“刚才天城同学说在家里习惯了脚凳,请问有想过在学校也准备吗?”
“嗯……确实想过,但在教室太显眼了。”她的视线从新治身上移向自己的双脚,“课后去其它地方的时候倒是不错,可携带太麻烦了,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麻烦佣人,所以就算了。”
“那……假设有热心人士,愿意为天城同学携带脚凳呢?”
“热心人士?”
她看向他,
“今君认识吗?”
“是的。”
他低下头,
“我非常熟悉……”
片刻沉默,他抬头,对上了她的凝视。
她的声音平淡如常:
“这就是今君放弃获取一百万日元的机会,许下的愿望吗?”
他双颊滚烫,三度感到胯间的兴奋。
“是的。”
他轻声道。
“这样呀……”
她望着新治低垂的脑袋,沉吟片刻,
“既然如此,就试试吧。”
新治喜出望外。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毕竟是今君的愿望。”她眨眨眼,“不过相应的,也请今君转告那位热心人士一句话。”
“什么话?”
他急切追问。
“一句今君熟悉的话。”她慢悠悠地说,“毕竟今君昨天才听我讲过。”
哒,新治的脸颊传来冰冷、坚硬、脏污的触感。
“我不会收取价值不足的贡物。”
2018年6月21日,星期四,今新治迎来了人生迄今为止最为盛大的射精。
---
这天晚上,新治无心学习。他抽出纸巾,在电脑上打开ins,逐张沉溺她的照片,最后停留在两个多月前的入学典礼。在校门旁,她穿着一样的制服,一样的皮鞋,一样带有细密菱形暗纹的白袜,对他展露温婉恬静的微笑,然后在今天下午一脚直击他的鼻梁。他截取这张照片,放大,放大,直到眼前的显示屏仅存她的皮鞋和白袜。他回忆着那天校门口的匆匆一瞥,回忆着白袜皮鞋的高昂价格,疯狂撸动下体,去得急促猛烈。他今天四次射精,全部献给她的足下。
释放完后,他去浴室冲澡,但凉爽的快意无法填补他孤寂的愁苦。回到卧室后,他打开亚马逊,浏览商品页面。绝大多数脚凳要么是又重又大的椅子,要么是又矮又小的踏板,确实不适合大小姐在外歇脚。
除了一款充气脚凳。
他连忙点进商品页面。这款脚凳总重量相当于一支瓶装饮料,配了小臂长的收纳袋,不用的时候折叠好放进袋子,用的时候袋子本身就是气泵,并能根据需要调节三档高度,柔软的绒面还做了防水处理,确实理想款式。他立即下单付款,页面提示明天送达。很快,但不足以让他上学的时候递给礼香。至于放学之后,每逢周五是礼香与班长她们的下午茶日,他自然无缘参与。之后又是与世隔绝的周六周日,他注定肝肠寸断。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礼香,他渴求礼香。
他瘫倒在椅子上,视线落到了书桌成摞的《电影旬报》。
他灵光一现。
他爬起来,抄起手机,一鼓作气发出消息:
“天城同学,我找到合适的脚凳了。”
分段。
“等送到之后请天城同学试用一下,如果不满意的话我会更换。”
分段。
“另外听说周六会上映一部不错的丧尸题材独立cult片,叫《摄影机不要停!》,请问天城同学有兴趣吗?希望能和天城同学一起观影。”
短短几句话,新治精雕细琢,花了五分钟才全部发送,可礼香还是未读。是在忙吗?忙什么呢?新治烦躁地叩击桌面。算了,不理她,先写作业。一分钟,两分钟,他瞟了一眼手机,怎么还是黑屏,是不是弹窗提示有问题?解锁屏幕,点进LINE,仍旧未读。算了,继续写作业,一分钟,两分钟,瞟一眼手机,是不是弹窗提示真出问题了?还是她故意无视?早知道愿望就许约会好了。半小时稍纵即逝,他的作业才磨了两页。不行,绝不能再胡思乱想,不然作业做不完了,新治用力拍拍脸颊。
同时看见手机屏幕唤醒。
他闪电般抓起手机,确实是她的消息。消息很短,在弹窗框就能读完,连带标点符号,仅有6个字符:
“时间?地点?”
新治欢呼一声,从椅子上弹起,在卧室里兴奋得蹦跳一圈。
情绪稍微平复,坐下,他认真浏览电影讯息。作为一部小成本独立电影,《摄影机不要停!》仅在新宿K’sCinema和池袋CinemaRosa两家艺术院线上映。新宿离两人住处更近,相比仅有晚场的池袋还增加了下午场,他自然更加青睐,毕竟以同学的身份发出邀请,晚上的可能性极为渺茫。最早的场次是14:40,正好吃完午饭观影。K’sCinema与礼香爱去的柏悦酒店和东京骑马俱乐部相距不远,说不定还有机会得到大小姐赏赐的下午茶,甚至骑乘……他顿时热血沸腾,在手机上飞快地输入,唯恐耽搁一秒。努力得到了回报,他马上看到了她的回复:
“嗯,等你。”
和今早一样,后续再无消息,但大小姐的寥寥几字,足以令他的整个周末起死回生。
---
24日,星期六,正如气象厅的预报,新治搭乘小田急线电车,从经堂站出发,一路都是阴云当空,而且可能转为阵雨。可这无关紧要,能与大小姐约会,新治的内心晴空万里。
新宿站东南口,他刷交通卡出站。11点钟方向直线距离不到300米,就是今天观影的K’sCinema,跻身于一栋与快餐店、商店共用楼的三层。当然,邀请大小姐吃饭,不能选择快餐店解决。电影院东北偏北步行300米,抵达位于新宿三丁目地铁站上盖的伊势丹新宿店,银座营业40多年的法国餐厅L'Osie的前主厨在主馆4楼开设了沙龙式咖啡厅,深受女性顾客的喜爱,他第一时间预订了靠窗的座位。他告诉礼香12点在餐厅集合,现在的时间足够他提前10分钟到达。
他没有想到,大小姐已经在等他。
天城礼香,她低头把玩手机,文雅娴淑的秀发流泻颈后,做工精致的珍珠金链与柔美嫩滑的玉白肌肤相映生辉。她穿着米白的丝绸西装外套,荷叶边衣领下方是一条栩栩如生的中国龙刺绣,从右肩咬向领口的龙头,越过明显拱起的丰乳,一直延伸到衣摆下端的龙尾,全是金光闪闪的鳞片,外套边沿饰以祥瑞的正红,手边搁着一款小巧玲珑的红色鳄皮竹节包。相比之下,她同色的丝绸长裤仅保留了裤脚的正红边沿,更加突出上装金龙刺绣的华美。长裤之下,她的双足不着寸缕,脚踝冰肌玉骨,乳白穆勒鞋上的马衔扣饰同样金光熠熠。在窗外惨淡街景的对比下,她的存在正是温暖与希望。新治如醉如痴,努力抑制当场跪拜的欲望,故作沉稳上前落座。
“天城同学。”他率先问好,“等了很久吗?”
“没有,我也刚到。”她放下手机,“今君是坐电车过来?”
“是的,小田急线,经堂出发,不用换乘,直达新宿站。”
“确实挺方便的,班长过来这边也是。”
“她也过来这边?”
“因为经常一起去骑马,我和她来这边逛过几次。不过她过来要比今君多坐三个站。”
“三个站……成城学园前?”
“对,她住成城六丁目,去电车站很方便。”
新治暗暗叹气,世田谷已经是东京赫赫有名的富人区了,成城更是在世田谷众多富裕街区中独占鳌头。大小姐身处的世界真是赤裸!新治摸着裤兜,里面装着自己积攒多年的拢共5张万元大钞。
他没有找父母求援,以免他们问东问西。
“我记得天城同学住在松涛,如果坐地铁过来,应该是从涩谷站出发?正好三个站到新宿三丁目站,也不用换乘。”
“嗯,不过我坐车过来。”
知道,劳斯莱斯幻影对吧?他又一次受到了精神创伤。
别再自讨没趣,他把话题转回吃饭。
“天城同学看过菜单了吗?”
她点点头,递来菜单。
“今君看一下。”
“好的。”
新治接过一看,毕竟本质是咖啡厅,正经的餐食仅有三种套餐可选,挑选起来确实容易。最贵的套餐售价1万2千元,主菜是和牛里脊配黑松露酱,显然是为礼香准备的菜品。
“我打算点这个。”
他指着最便宜的5千元套餐,主菜是石头烤猪肉配黄油土豆。对于早就准备请客的他,节俭的刀肯定砍在自己头上。
然而,大小姐并不答应。
“今君,是不喜欢和牛吗?”
“啊?没有不喜欢……”
“那和我点一样的套餐吧,难得一起出来。”礼香和颜悦色,“不用在意价格,这顿我来请客,权当答谢今君最终拿出了那么精彩的剧作,可以吗?”
礼香眼中的真诚,让他记起了周二在礼堂的场景。他知道,这不是假模假式,而即便是1万7千元的开支,也超过了他的三成身家,他当然更乐意接受大小姐的恩情。
“谢谢天城同学,下次务必由我来请客。”
“好呀。”她接回菜单,“我再看看套餐里的饮料,今君想喝什么?”
“都行。”
“那我帮今君挑了。”她将菜单搭在桌子边沿,“对了,今君有将脚凳带来吗?”
“带了。”他拍拍放在一旁的单肩包,“我想饭后请天城同学试用。”
“现在。”
她淡然道。
“是。”
他脱口而出,紧张的血液随即涌进心头。他慌忙从包中取出压平的收纳袋和脚凳,结结巴巴介绍:
“那个……根据充气程度,这款脚凳具有16cm、32cm、48cm三档高度,不知道天城同学想用哪种……”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
“今君不知道吗?”
他吞了口唾沫。
“我明白了。”
他确实明白,身高超过170cm的她,腿总是抬得很高,自然习惯了最高档位。他立刻展开收纳袋,让袋中充满空气,准备连上脚凳的气泵口,将空气灌注其中。
“等等。”
听到礼香的声音,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礼香。
可她没有看他。
“桌上全是餐具,充气没那么方便。”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尖,跌落在餐桌下方。
“到下面去吧。”
她指的位置,离她的足下仅有一步之遥。
“是……”
他颤抖着移开椅子,蹲在她的身前,将脚凳平铺在地,连上收纳袋的泵口。
他的脸庞,与她朱红的裤脚近在咫尺。仿佛轻风吹拂,她的脚踝微微摆动,犹如洁白娇艳的香水百合,面朝他亭亭绽放。他登时勃起,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幸好有菜单的遮挡,她看不见他的满面羞赧。他很想扑上去,搂住这对尤物狠狠亲吻,了却前天未遂的遗憾。他的理智则迫使他加快充气的速度,再看下去,他害怕自己就此泄在裤裆。
“您好。”他听见桌子上方响起她的声音,“这里点菜。”
他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与此同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服务员黑色的西裤和高跟鞋。
“您好。”一个年轻、清亮的女声,“请问需要点什么?”
“我想先了解一下,套餐中这款甜品草莓汉堡,口感会太甜吗?”
“不会的,因为佐以柠檬奶油,整体口感酸甜适中。当然您希望甜味淡一些的话,我们可以进行调整。”
“好的。今君有什么需要吗?”
突然被叫到,他立即抬头,对上了她的俯视。
眼角余光,她的金龙刺绣张牙舞爪。
“我……普通的也可以。”
“那两份这个套餐,其中一份的草莓汉堡酸味和甜味都偏淡一些,另一份正常;饮料一位双份浓缩,另一位大吉岭Thurbo一冲,请下单。”
“收到。”服务生的声音,“另外请问这位先生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当然是她代为回答,“这是他的职责。”
“好的。”
看见服务员的脚步远去,他连忙完成最后的充气。
“天城同学,可以了。”他战战兢兢,“请抬一下腿。”
“嗯。”
眼前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她的双腿笔直地凌空舒展,将自身的柔韧修长展露无遗,是他百看不厌的美景,可惜此刻无暇欣赏。他赶紧将脚凳推到她的小腿下方。
“请问……感觉怎样?”
他的心怦怦乱跳。
“很舒服。”
原来是因为他的心中正有烟花盛放。
“真的吗?”
“对,很棒。”他看见她的小腿在脚凳上滑动,“绒面很柔软。”
“是的。”他开心地附和,“我昨天也当作枕头稍微试了一下,确实不错,就算是用来小憩一会儿也很舒服。”
“是吗?”她的脚尖划着圆圈,“看来今君的枕头,确实适合作为我的脚凳。”
话音落下,新治顿住。她又开始了,明明是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却总是理所当然地吐露如此高傲骄横的言论。要是其他人,他肯定立即反唇相讥,但对于天城礼香,他的心中唯有屈从。无法违逆自己的欲望,他选择委婉地承认:
“天城同学喜欢就好。”
“也谢谢今君,挑选了一款那么棒的脚凳。对了,价格是多少?”
“不贵,2800元。”
“好,我LINE转给你。”
“等等,不用,不需要。”新治一口回绝,“请把它当作我献给天城同学的礼物。虽然价格不贵,但天城同学喜欢的话,价值应该足够,所以请收下它,作为我对天城同学喜欢我作品的谢礼。”
也已经是我最为渴望臣服的女神。当然,这句话只能在心里说说。
“这样。”她微笑着俯视桌下的新治,“既然今君如此希望,却之反倒不恭。那我就收下了,多谢今君。”
“不客气。”他虔诚地仰望桌上的礼香,“也多谢天城同学的接受。”
“嗯,今君起来吧。”
“是。”
他从桌子下方爬出,站了起来。小腿和膝盖一阵酸痛,幸好有椅子在等候,他赶紧坐下歇息。
然后,他便意识到自己面临着另一件棘手的事情。
“那个,天城同学……”
“怎么?”
“你的鞋子……”
确实,罪魁祸首正是她的鞋子。多亏了他的脚凳,她的鞋子完全侵入了他的座位空间。他的双腿毫无搁放的位置,只好拼命张开,任凭她的玉足在自己的大腿与大腿之间东游西荡。
可她仿佛对新治的窘迫毫无觉察,听了他的话,反而绷直脚背,鞋尖直接落在了新治的椅子边沿。
“我的鞋子?说起来就是之前和班长过来的时候,在这里2楼买的。怎么,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新治的内心纵声高呼,不然他的裤裆怎么会形成明显的凸起?不仅好看,他还对它相当熟悉。爱屋及乌,礼香ins上的每套装扮,新治都尽力对来源掘地三尺。尤其是对于他挚爱的鞋子,他乐此不疲记录下每双的品牌和价格,作为膜拜大小姐优越生活的又一助兴。因此他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她脚上这双是经典的Princetown穆勒鞋,于今年年初首次在她的ins上出现。光滑洁净的乳白鞋面,干练利落的方形鞋尖,成熟高雅的马衔扣饰,优美流畅的鞋底线条,还有镌刻着“GUCCI”字样的琥珀色真皮鞋底,他恨不得每一寸舔舐。他无法按捺自己的心声。
“好看,非常好看。可是……”
好看归好看,他实在难以忍受情欲的撩拨,何况他位置稍微前移,蛋蛋就能接触礼香的鞋尖。
然而,大小姐似乎并不打算让他把话说完。
“既然好看,还有什么问题呢?”
她勾动鞋尖,轻轻敲打着他的椅子边沿。
她当然知道,她故意让他的身体无处安置。
“没有问题……”
他低声下气地回答,然后看到她的莞尔一笑。
“那事不宜迟,我们好好聊聊电影吧。”
---
新治一向喜欢和礼香聊电影,但他这次实在难以专心。她的玉足就在他的胯间,交叠、摇曳、扭转、撩拨,让他无数次想把自己的胯部前移,或者将手偷偷塞进裤裆。然而他不能这么做,这里和图书馆条件不同。就算礼香没有注意,周围全是女性顾客,暴露的风险实在太大。明明近在眼前却严禁触及,这简直是坦塔洛斯才会遭受的酷刑,新治憋得满面通红,无望地看着礼香仍在慢条斯理地品尝草莓汉堡。礼香大人,求求您快点结账,放小人一马吧!可大小姐兴致正高,正滔滔不绝对丧尸题材创新的设想。他悄悄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已到14:00。看来不到电影放映,他注定无法脱身。
“咦?下雨了?”
视线飘到窗外,他注意到雨点突然从天而降。他这才记起,今天的天气是阴转阵雨。
“确实,下雨了。”她中断了谈话,看着新治脸上的忧虑,“雨不算大,今君如果没有带伞,我们可以共用一把。”
“谢谢,不过我也带了。”他解释,“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天城同学的鞋子是真皮鞋底,泡水的话会坏的。”
他应该事先想到的,他知道今天的天气,他知道她有不少真皮鞋底的鞋子,他知道真皮鞋底的弱点,但他不敢坦白自己的失误,只好这样抒发内心的自责。
“真意外。”她端起咖啡杯,“今君竟然知道真皮鞋底不能沾水。”
“创作需要积累不少素材。”他的创作其实指的是M男小说,当然他不会提及,“之前对这方面略有涉猎。”
“确实,创作者什么都要了解一些。”她用餐巾优雅地拭去嘴边的咖啡渍,“话说回来,今君没必要担心。一双鞋子而已,泡坏了再买便是。”
再买。新治脆弱的心脏猛一哆嗦。他忍不住问:
“Gucci的鞋子,很贵吧?”
“今君竟然注意到了,不过还好。”她语气轻快,“这类款式很便宜,印象中也就10万出头。”
是10万出头,新治记得大概的数字,取整应该是11万元。可即便如此,他的全副身家还付不起大小姐的一只鞋子。自己的大腿之间,此刻供奉着他的2份家当,他的下体又分泌了些许先走汁。他战栗着应和:
“对于天城同学来说,确实是这样……”
“嗯,但还是希望不要泡坏。”她的鞋底交替拍打新治的椅子,“毕竟刚买不久。”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胯间,琥珀的鞋底,乳白的鞋面,黄金的扣饰,玉白的脚背。
那双玉足不着寸缕。
“天城同学……”他抬起头,“我有一个想法。”
“怎么说?”
“下2楼,买一双鞋底不怕沾水的鞋子,换上。”
“嗯,好办法。”她欣然赞许,“那今君多久回来?”
“啊?”他愣住了,“我们不一起下去吗?”
“没关系,今君挑就好。”她打开竹节包,将现金递给新治,“这些钱应该够了,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
“好的,我尽快回来。”他扫了一眼手中的现金,当然足够了,两沓10万元的钞票,他的四倍身价,“对了,天城同学的鞋码多少?”
他若无其事问出这句话,内心强压着获取大小姐身体数据的激动。
然后,他的小腿传来清晰的触感。
“记住了吗?”
她问。她双脚的鞋尖抵着他双腿的膝盖,她双脚的鞋跟踏着他双腿的骨头。
“记……记住了……”
他颤抖着回答。
她拿起手机。
“快去。”
“是!”
他的身子如离弦之箭,“唰”的一声跃出餐厅。
奔跑,扶梯,下楼,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买一双鞋或许轻而易举,但被托付20万元买一双鞋,简直是烫手山芋。他到底要买怎样的鞋子?冷静,今新治,冷静,从头梳理。白色,红色,这是礼香今天着装的主色调,接着众星拱月突出西装的金龙,他不能喧宾夺主。类型?他努力在脑中还原礼香的整体装束,但总感觉只要是白色的鞋子,穿什么都大差不差,运动鞋偏休闲随性,高跟鞋偏沉稳淑雅。既然如此,他索性选择靴子,他情有独钟的款式。虽说正值仲夏,但打着防水的旗号,礼香想必不会有意见。
他捏着兜里的25万元现金,在2楼众多奢侈品牌的鞋类专柜间闲庭信步,琢磨着最终选择。他必须考虑充分,这是一笔巨额开销,他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不应购买她已经拥有的鞋子。花了她20万元,给她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鞋子,这可是重大失误,他不敢冒这个险。
可他怎么知道她拥有哪些鞋子?他的心一沉,光是她的ins上展示出的各式各样的鞋履,已足够令他眼花缭乱。尽管他每一双都如数家珍,但很可能那些都是冰山一角,他根本无从得知ins之外又有多少,大小姐自然也不可能知晓。
他仅能确信一点。
在他力所能及的查询范围内,她没有低于10万元的鞋子。
但就像她说的,一双鞋子而已,又不是10万元以上才可以穿。即便是奢侈品牌,也有很多10万元以下的鞋子,没必要受价格束缚。
不如借此机会,为大小姐介绍一下普通人穿着的鞋子,说不定还能让她耳目一新。这样的话,也没必要紧盯奢侈品牌,3万元左右就有很多不错的靴子,他放大搜索范围。
可如果才花3万元,他其实没必要花礼香的钱。
他可以花自己的钱,
然后将靴子上贡给她。
新治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靴奴和贡奴,双重体验献给他魂牵梦萦的大小姐,还有比这更好的初次约会纪念吗?
可既然靴子——还有脚凳都上贡了,留着饭钱和电影票也没什么必要,干脆全部贡献给人生的初次约会好了。他默默掐指计算,留给靴子的预算有2万多元,正好适合购置一双不错的短靴。
一旦确定目标,接下来一切都势如破竹。除了自己用小腿丈量鞋码时被店员投以怪异的眼神,其他事情都十分顺利。他在二十分钟后回到餐厅,像战士凯旋一样炫耀手提的战利品。
“天城同学,我买了一双白色的短靴,还有配套的棉袜。”他掏着口袋,“还有这个,给。”
她接过钞票,略一清点,流露出细微的惊讶。
“今君一点没用吗?”
他的眼神没有退却。
“因为,这也想作为给天城同学的谢礼。”
她看着他,然后双脚在他的胯间舒展。
“那就快点换上。”她拿起手机,“时间不多了。”
“是。”
听到她的命令,他激动得两股战战。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似乎真的将他当作仆人使唤,更是让他的心脏濒临爆裂。他低下头,吞咽口水,打开雪白棉袜的包装袋,然后凝聚全身的意志,小心翼翼地摘下她的穆勒鞋。深怕他的脏手污染她的鞋履,他全程只敢碰触鞋底的部位。
然后,他血脉贲张。
他对于她的玉足朝思暮想,但眼前的完美依然超过了他最好的想象。娇嫩的脚背白璧无瑕,仿佛富士山巅瑰丽庄严的终年积雪。纤长的足趾伸展聚拢,崇山之上云卷云舒。圆润的脚跟在绒面上踏出细微的变形,山下河口湖面荡漾不休的微波。他看得情迷意乱,他硬得坚如磐石。他恨不得五体投地,顶礼膜拜这雄伟的圣岭。
然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她穿上手中的棉袜,套上身旁的短靴。他和刚才一样战战兢兢,他不配触摸她的肌肤。
最后全力克制着埋头嗅闻气味的欲望,捧着鞋底,将脱下的穆勒鞋放入鞋盒。
“14:30,该走了。”
她的双腿终于离开了他的胯间。她站起来,走了几步。
“今君,收拾一下。”
她指着桌下的脚凳。
“是。”他手忙脚乱地将鞋盒塞进袋子,又蹲在她的脚下,“对了,天城同学,如果还没结账的话……”
“别担心,我已经付款了。”
“好的。”
那完全上贡的计划泡汤了,他有些失落,不过,从好处想,他省下了近一半的存款,还成功贡出了一双短靴,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圆满的一天了。他欢快地将脚凳放气压扁,塞回收纳袋,挎上单肩包,手拎装着鞋盒的纸袋。
“可以了,走吧。”
接下来便可以专心致志地度过电影时光,他的心中升起另一种激动。
他不会想到,他美好的愿景转瞬即逝。
“嗯,走吧。”
因为她自然而然地将他的手牵起。
一直牵起。
---
不对,这很奇怪,他们是同学,顶多算朋友,为什么她会做出恋人般的亲昵行为?现在又不是前天下午那种情况。新治困惑不解。可反正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何必对此刨根问底?于是他任由她挤在他的伞里,任由她挨着自己领取电影票,任由她和他共用一个扶手。电影很精彩,新治甚至觉得,如果能被更多人看到,这部电影具有轰动全国的潜质,兴许可以载入日本影史,但他也仅有这样粗略的感受。平日从不放过分镜、调度、打光的他,今天却醉心于偷瞄她的侧脸、她的酥胸、她的腰肢、她的大腿。他被高贵的美少女迷得神魂颠倒,连电影开头足足半小时的一镜到底都顾不上赞叹。电影结束,导演亲率主要剧组成员进入影厅,接受全场雷鸣般的掌声。进入交流互动环节,礼香站起来,围绕一镜到底与剧组交流了几个技术性问题,还询问新治是否有想了解的问题,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一直在看她的臀部。
“天城同学,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散场之后,两人往甲州街道的方向漫步。
“因为晚上有其他安排,我可能要先回去了。”
“好的。”新治遗憾不已,但也只好认命,“那下次再聚?”
“嗯,下次再聚。”
她甜甜一笑,他的心瞬间化作一池春水。没错,还有下次,而且今天不仅试用了脚凳,上贡了靴子,还有幸瞻仰了她的裸足,不能再贪得无厌了。他的心境平和了不少,像刚进餐厅打招呼时那样,故作沉稳地告别:
“那我先走了,天城同学周一见。”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她拉住了他的手。
“不急。”
她盯着他,
“陪我等车再走。”
他的沉稳顿时土崩瓦解。他应声回答:
“是。”
他没等多久,那辆银蓝渐变涂色的劳斯莱斯幻影长轴映入眼帘,稳稳当当地停在两人面前,可她没有上车。他看向她,她拎着竹节包,一动不动地看着后座车门。他猛然领悟,连忙为她打开车门。
“天城同学,再见。”
他迫不及待地递出手中装着鞋盒的纸袋。他不能再看下去了,他的心脏不能再忍受劳斯莱斯的折磨。
可惜他的大小姐尚未尽兴。
“等等。”
她握住他的手腕,
“蹲下。”
为什么要蹲下?他的脑子冒出这个疑问,不过他的身体已经蹲下。
“长按这个。”
他遵循她的指示,按下了座椅侧面圆盘上的一个按钮,然后看着她座椅下方的脚托缓缓抬升,将她的小腿捧起。
“抬头。”
他抬头,劳斯莱斯幻影大名鼎鼎的星空车顶下,她的微笑彬彬有礼,将他瞬间拉回了期中考试后银座街头那次偶遇。他的心怦然悸动,是恋爱的情愫。他痴迷地看着她樱唇轻启:
“脱掉。”
她勾动凌空的双足。
也是,都到车里了,没必要再穿靴子。蹲在车外的他,将纸袋搁在自己的大腿上,努力伸手为大小姐拉下短靴的拉链,然后握住靴跟轻柔摘下,一点点露出她雪白的袜足。
“继续。”
继续?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指尖微颤,伸向她的脚踝。
避免自己卑微的双手不慎玷污她尊贵的肌肤,缓缓摘下她的棉袜。
她的双足不着寸缕。
“换上。”
她指着他大腿上的鞋盒。他闻声而动,将鞋盒中的穆勒鞋套回她的玉足。
“收好。”
她没有给予指点,甚至没有看他,她已经拿出手机,但他知晓她的心意。他将脱下的棉袜放进靴筒,接着把短靴放回鞋盒,塞进纸袋,双手递上。
她并没有伸出手。
“今天真是有劳今君了,非常感谢。”她的微笑依然彬彬有礼,“那我们周一再见吧。”
“请等一下。”听到她干脆的告别,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双靴子放哪里?”
她摇摇头。
“今君带回去就好。”
“可是……”他呆若木鸡,“这是我想送给天城同学的礼物……”
“今君。”她打断他,“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钱买鞋子?”
“这……”
“今君是聪明人,我本以为一句话说两次就够了。”
咣啷,他心碎的声音。
“不是,请听我解释,我没有忘记天城同学的训诫。”他急切地辩解,“但天城同学家里这么多高档鞋履,我担心买了重复款式,浪费天城同学的钱,所以才买了这双……”
“为什么不打电话和我沟通呢?”
“因为我想天城同学应该不会对自己的每双鞋子都有印象……”
“对,我没有印象,不过是鞋子罢了。可如果今君打给我,就会得知一个小知识。”
“……是什么?”
她轻轻摇曳鞋尖。
“我的所有鞋子,都展示在我的ins上。”
他愣住了。她又不知道他偷偷记下了她ins上的所有鞋子,说出这句话,不就意味着要求他需要翻看她的ins作比较吗?
“可是……”他辩护道,“刚刚那种有限时间,没办法做到一张张看天城同学的ins照片对比呀……”
“是吗?那我再告诉今君一个小知识吧。”
她微微侧头,
“价值的产生,正是源于能够做到。”
他怔怔地仰望着她。她依然温柔如水,为什么会说出如此冷酷的话语?
让他的下体兴奋得坚硬如铁。
“是……谢谢天城同学。”他下意识作出保证,“我会铭记在心的。”
“嗯,我相信今君。”她微笑道,“总而言之,今天还是很感谢今君,尤其是看了如此精彩的电影,我现在还心潮澎湃。如果之后今君了解到有趣的电影,请务必记得带我去看。”
她系上安全带。
“时候也不早了,今君再见。”
然而,他依然蹲在她的脚边。
“最后一件事,我想现在告诉天城同学。”他的语速很快,仿佛稍微放慢就会遗忘他此刻的心情,“我今天一共带了5万元出门,这是我手头全部的积蓄,我想尽力带给天城同学美好的回忆。我选了这家餐厅,我事先知道它的价格,但没关系,天城同学的认可给予了我极大的鼓舞,我非常开心能有机会进行答谢。可毕竟我只有5万元,所以当天城同学说请客的时候,我的心底其实很高兴。后来下雨,其实我每天都看天气预报,我早就知道今天下雨,我也知道真皮鞋底不能泡水,我也知道以天城同学的家境肯定有不少真皮鞋底的鞋子,但我没有想到事先提醒天城同学,为了补救我的失误,我提出了那个办法。等下到2楼,我想到了鞋子重复的问题,于是我买了这双短靴,天城同学平时绝对不会购买的短靴,用自己的钱,作为礼物,我确实想感谢天城同学,我以为天城同学既然接受了脚凳,这双短靴也可能得到认可。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没有顾及到天城同学的心情,反倒弄巧成拙。所以……”
他从兜中,掏出剩下的2万4千元。
“我无论如何也想感谢天城同学,同时想向天城同学致歉。请天城同学收下我最后剩下的积蓄,作为午饭的请客……”
他双手递出钞票,恭敬地低下头。
她俯视着他,将滑落颊侧的发丝拨回耳后。
“不管是谢礼还是赔罪。”她柔声道,“今君现在的付出已经足够了。”
“不够的。”他没有退缩,“那些都是细枝末节,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
“可是……今君已经由于我的拒绝,平白无故地浪费了一半积蓄。”她体贴地说,“如果我接受的话,今君可就分文不剩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是的。”他颤声道,“请天城同学收下。”
“今君,就这么想我收下吗?”
“是的。”
“真的要身无分文了呢。”
“是的……”
“可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日常用度都够不着的细碎,收了也只是多点零头罢了。何况今君的心意我已经完全了解,果然还是应该从今君的利益考虑,不收才对?”
“不,天城同学拜托了,请收下吧……”
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泣诉。
“那么想求我收下呀……”
她的话语,依旧温柔,
“可既然是求我,为什么还只是蹲在那里呢?”
他呆住了,他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了他本以为绝不会对他露出的笑容。
是与ins上那张她与马驹亲密合影如出一辙的,怜爱而甜蜜的笑容。
眼角余光,她的金龙刺绣张牙舞爪。
他福至心灵,他大彻大悟。
他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
“恳请天城同学,收下我最后的积蓄……”
可是,他手中的钞票仍未被收取。
“今君,还是不对呢。”
“不对……?”
“是的,因为今君还隐瞒了一件事,对吗?”
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决定装傻:
“是指……什么?”
“当然是指——”她的语气更加温柔,“为什么今君剩余的积蓄,恰好等于午餐的费用呢?”
完了,全完了。
她真的全看穿了。
“那是……凑巧……”
“凑巧?是呀,确实有可能是凑巧,但想来不是。早就说好由我来请客,今君买鞋回来之后,确认我是否结账的口吻根本不是单纯的提醒,更像是期待我还没结账。倒推回去,明明有更便宜或更昂贵的短靴,今君却偏偏选择了购置之后恰好还剩余午餐钱和电影票钱的价位,这件事就很值得玩味了。我想今君早在2楼的时候,就打算坚持午餐请客了,只不过我那时已经付款,又有约在先,今君不方便说——不,这样表述不够精确,今君在2楼时的打算,并非仅有午餐请客。今君从一开始……”
她俯下身,在他的耳边一字一顿:
“就打算为我上贡得分文不剩,对吗?”
他的下体,先走汁涓涓流淌。他满怀屈辱,他终于承认:
“是的……”
她直起身子,重新陷进劳斯莱斯舒适的座椅。她淡淡吩咐:
“用正确的说法,重来一遍。”
“恳请天城同学,允许我上贡最后的积蓄,拜托了。”
他跪在地上,他的上身躬得头顶几乎垂地,握持钞票的双手高高举起。
“嗯,看在今君这么诚恳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答应好了。”
她打开身边的竹节包,取出钱包,搭在新治手上。
“自己放进去。”
“是。”
他抬起头,打开大小姐的蟒皮钱包,咬着下唇看着里面厚厚的万元大钞,将自己手中可怜巴巴的2万4千元放进去。
犹如泥牛入海。
礼香似乎也有同感。她接过新治递还的钱包,感慨道:
“果然,今君的积蓄,一下就在我的钱包里消失掉了。”
是啊,相比大小姐俯拾皆是的万贯家财,他的半生节俭自然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就像此刻他跪在马路,膝下是坚硬的砖地;她坐在豪车,座下是奢华的皮椅,一切都是恰如其分,毕竟两人之间的格差本就不可逾越,连她的玉足也高于他的头顶。所以她的口吻,没有混杂一丝嘲弄,单纯在平静地叙述事实。可正因为是事实,新治的屈辱更加强烈。
幸好大小姐一向温柔,她体贴地提醒:
“不过今君也无需担心,这里还有另一半积蓄。”
她的目光,落在了新治身边的纸袋。
“虽然穿过一下,本质还是全新品,可以转卖出去。”
“确实……”
尽管不能退货,2万多元的全新靴子,转卖应该也很受欢迎,顶多小亏一些,总比摆着落灰要好。
“但是,不行。”
“啊?”
“我说,不行,不许今君转卖。”她眨眨眼,“这是我不要的靴子,所以请今君带回家,带回房间,摆在随时目所能及的地方,牢牢记住,这是我不要的靴子,这是我拒收的贡物,这是今君应得的代价,作为今君的警钟,清楚了吗?”
明明她已经弃若敝屣,他却连转卖收回冤枉钱的权利都被剥夺,还要被用于一遍遍提醒自己价值不足,他的屈辱如芒在背。为什么她总能如此蛮横无情?可除了无条件遵从她的期许,他的脑中别无他想。尽管他的膝盖痛如剜骨,他的回答唯有一个:
“是!”
“嗯,那这次是真的再见了,真是漫长的告别。”她朝新治伸手,“好了,站起来吧。劳斯莱斯就够引人注目了,还有个男生在车边长跪不起,最重要的是害我没法关车门了,快站起来。”
“是。”
他拿起纸袋,扶着礼香的手站起来,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他看着她微笑着朝他挥手致意,车门在他面前自动关上,然后朝他喷吐着12缸动力的尾气扬长而去。他站在原地,看着劳斯莱斯幻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他还站在原地。他终于试图迈出一步,但摔倒在地。他看着手中的纸袋,他拿出鞋盒,他打开,捧在面前。
他埋头下去。
或许是穿着不久,他嗅闻到的更多是棉袜本身的味道,但上面确实残存着她的体温,以及与棉袜相异的略微馨香。他不顾人来人往,他早就不顾人来人往。
他就这样坐在地上夹紧大腿,然后任由自己汹涌澎湃地射出精液。
他的内裤,瞬间汪洋一片。
而他是在三周后得知,那个时候并非只有他自己,任由下面汪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