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齐泽克|快感大转移:妇女和因果性六论|典雅爱情的性受虐狂戏剧

文文子
读书:齐泽克|快感大转移:妇女和因果性六论|典雅爱情的性受虐狂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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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贵妇人是崇高对象”的陷阱,我们会发现在贵妇人的形象背后,并不是指向崇高的肉欲升华和精神纯化,更恰当地说它指向了一种抽象,这种抽象指向的是冰冷的、遥远的和无人性的伴侣。

因此骑士同贵妇人所保持的是一种臣民和君主,臣仆、奴隶和主人之间的关系,主人迫使他屈从于无意义的、令人不可忍受的、不可能的、专横的、反复无常的折磨之中。正如现代sm夫妻之间常见的活动,舔舐女主人的屁股、尿液以及脚踝的汗渍,这些活动当中,这位妇人的形象离任何纯粹的精神性要多远有多远。于是,她仿佛成了一种任性地吞吐着受虐者无意义的欲望和需求的机器人,作为一个功能化的他者,她承担着无人性的伴侣这一功能。

这种绝对的他性和纯粹机器的一致性赋予了贵妇人以离奇的、荒谬的个性:贵妇人根本不是一个与主体同等意义上的“人”,她成为这样一种人,主体同她之间的情感联系是不可能的。拉康将这种创伤性的他性指明为大写的物,一个“总是返回它的位置”的物-实在、抵抗象征化的硬核。由此,我们常说的女性的理想化、崇高化成了一种以严格意义上的派生现象,真正的关键在于主体通过一种自恋性的投射,遮蔽了她本身创伤性的维度。宛如一个镜子,贵妇人成为了骑士诉说自己荣耀的自恋理性之镜。

拉康还做了额外的提示:镜子或许暗示着自恋的机制,但它的另一维度在于攻击性与不可穿透性。

因此,作为一种老生常谈,典雅爱情中的贵妇人与实际的妇女无关,她代表着男人的自恋投射,这种投射除了骑士对荣耀的自我理性的追求外还包括着对有血有肉的女性禁欲。但在此之前,我们遭遇了一个新的问题,那个为投射打开空间的冰冷的、中立的屏幕来自何处?无声的镜面必须已然在那儿,男人们的投射才成为可能。一种可能的作为镜面的象征是无法接近的彼岸,那种如黑洞般的不可能性。

典雅爱情的另一个重要的特点是,它被虚构成一种关乎礼义的社交游戏。其中,一个骑士假装爱上的人是一个难以接近的贵妇人。与之关联的是19世纪,吉尔·德鲁兹所证明的性受虐者并非“施虐-受虐狂”这个对子的简单颠倒,换句话说性施虐者和性受虐狂之间是不对称的。其中最重要的不同在于否定形式的差异,性施虐者采取的是直接的、暴力的否定和折磨,而在性受虐者那里则采取了否认的形式,即通过假装,“好像”,扮演悬置着现实。

依附于此的又一层对立是契约、权力机制的对立。性施虐者遵循着契约、机制的逻辑,按游戏规则折磨受害人并从其无助的反抗中取乐。跟准确地说,性施虐者在淫秽的超我、阴暗面的作用下加强和补充者“公共的”游戏规则。相反,性受虐狂则取决于受害者的标准,正是受害者授予了主人的她以她认为合适的任何方式(在游戏规则之内)来羞辱伤害他的权力,并试图将其根本目的伪装成“确保让至高无上的女主人满意”。因此,正是仆人创作了剧本,并且谋划了自己被奴役的状况。

再更深一层的不同特点在于,性受虐狂是个天生的戏子,暴力无论真实与否,都被他当作了情节的一个组成部分,是表演的一部分。而且,他仿佛亦扮演了自己的施暴者,不过相比于现实的酷刑来说,他自己所投射的暴力永远不会停止,不会实行,就好像一个中断动作的无休止的重复。「让我回想起,小时候被母亲捉住演示在屁股上打针,我所幻想的正是她不断地重复地演示打针前擦药水的情景,宛如那跟针在我屁股蛋的正上方永远不会落下来似的。」

正是这种否认的逻辑构成性受虐狂的基本悖论。他经常地保持着一种反思的距离,他永远不会真正地付出自己的感情或者完全在游戏中放任自己。在游戏中,他往往能够突然采取导演的姿态发号施令,从而丝毫不“破坏幻觉”。一旦游戏结束后,性受虐狂又会重新采取他平常的、事务性的态度,同至高无上的贵妇人对话。在此至关重要的是,性受虐狂最隐蔽的激情的总体的自我外在化:最隐蔽的欲望成为契约和沉着协商的对象。因此这出戏剧的本质是非-心理学的,超现实的充满激情的游戏在悬置起现实的同时,恰恰成为一种心理的现实化。

而拉康一再坚持精神分析不是心理学时,考虑的东西在此亦被这出戏剧的最纯粹的形式所例证。性受虐狂使我们面对作为“虚构”秩序的符号秩序的悖论:在我们所带的面具中,在我们所玩的游戏中,在我们所循序的“虚构”中,存在着的真理比隐藏在面具背后的要多。性受虐狂的存在内核外在于导演的游戏中,他同这话总游戏保持着经常性的距离。

而且当主体拒绝出演他的戏剧,成为他的施虐者时,在他因此变得歇斯底里时,一种真正的暴力的实在出现了。他震惊于他所幻想的情节在他者眼中被还原为一双臭袜子、一只丑鞋、一幅凌乱不堪的场景,仿佛一切都仅仅是他自导自演。这时表演式的幻想将会被不断地展开,他者的冷漠和拒绝将成为另一出戏剧被他安排在节目表上。否则,他将求助于行为的通道,诉诸“非理性的”暴力。

于是一种奇妙的颠倒出现了,受虐者转变为了施暴者,成为了那个拒绝他的他者戏剧中的一位蓄势待发的客体。仿佛是被迫使着似的,他的最后一点理智就是歇斯底里地为自己的暴力行为找一个契约作为借口:“为什么她是我那样做?她其实是希望我伤害她,她就是故意要惹怒我!”这里放佛成为了一个圆圈,不过作为施虐者的他无法忍受的恰恰是自己超出了游戏规则,没有在契约范围内实施暴力,他又一次地出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