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四 关怀
文/人仿
近期诸多不顺,当我终于从堆积成山的烦心事中偷得一刻闲暇,而茫然地抬起头时,发现窗外已是深秋了。
明明感觉不久前,上一次看窗外的时候,树叶还都是绿色的,如今却开始变黄,随着风纷纷落下地去了。要是那些麻烦事也像那些树叶一样,只能以微小的力道挂在我身上挣扎,只消一阵微风就能把它们带走,让它们离我而去,并且再也不能复返就好了。
但终究不能这样。一是现实不可能依我所想,这么轻易就放过我去;二是我也不该被如此轻易就放过,错误是我自己犯下的,所以痛苦自然也要我来承担。这是赎罪,虽然我不知道是在向谁赎罪,至少不是向上帝,那么姑且认为是在向自己赎罪吧。
自己犯下了过错,又向自己赎罪,说起来还怪离奇的,说出去恐要惹人发笑。
这段时间,她似乎也挺忙的。公司借着ChatGPT的风口,成立了新的部门,急需招人。其实说起来,现在才行动算是慢的了,但以公司一贯的超长神经反射来看,这一次的决策已经算是有进步了。先不说这个部门会不会对我所在的维持传统业务的部门造成冲击,给这个部门招人这件事倒是着实冲击到了人事部了。毕业招聘季刚刚过去,市场上只剩下各公司挑剩的人,而公司给出的条件也不是特别诱人,就导致了在招聘这件双向选择的事情上,双向都拒绝了。虽说双向都拒绝了,但是招人的KPI还是要完成的。而这种种矛盾下来,压力就产生了。
我一向不喜欢压力,她肯定也是不喜欢压力的,怎么会有人喜欢压力呢?可是压力是客观产生的,不会因为我和她不喜欢就消失。这时候就需要转移压力,将压力泄到别的地方。于是这段时间,我经常能听到她对各种事情的吐槽。我的压力也早已蓄满了,我只能嗯嗯啊啊地答应着,纵使心里产生好好倾听帮她疏导的冲动,奈何实在是没有精力。
关于好好倾听这事,她没说,我也没说。可她一定是察觉到了,在我面前对同事的吐槽渐渐减少了,这使我产生了不少的愧疚。愧疚归愧疚,我还是没有精力去照顾她。
这道无解的题让我和她之间的沉默越来越多。我们两个就像一只在充电的大电容,两极上的电荷无声地不断增加,等待迎来被击穿的结局。
好了,这下麻烦了。被击穿的结局肯定是要尽力避免的,所以我开始四处寻找解决的方法,熬的夜也越来越多。在黑眼圈逐渐加重,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以前翻了几页的《我与地坛》。如果地坛可以疗愈瘫痪的史铁生,那么或许也能疗愈我们两个?这个问题几乎是瞬间便被我死马当活马医地确定为一剂良方,倒不是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确信,只是我实在是该做点什么了。
“周末我们去地坛转转?”我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
“好。”过了一会,我收到了她的回复。
看到这个孤零零的“好”字,我忽然又对地坛抱不起希望来了。
对不起,地坛,错不在你。该责怪的是我。
到了周末,那一堆破事没有好转,我却是必须要去赴约了。我来到她家楼下,给她发消息,等了几分钟,她便下来了。
她穿着米白色的长风衣,里面是贴身的黑色针织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的中筒靴,斜切的V口露出她雪白的小腿。她的袖口挽了起来,头发用皮筋随意扎成低马尾,旁边几根凌乱的碎发落下来,随风摆动着。整个人看起来干练而严厉。
“开车。”她把车钥匙扔过来。
“我们不坐地铁去吗?”我问。
她拉开车门,坐到副驾上,没有说话。
我感受到她身上积压的那数量庞大的电荷了,它们把我的汗毛都吸引得竖起来了。我吸了口气,慢慢拉开车门,轻轻坐到驾驶位,小心翼翼地拧动钥匙。随着一阵震动,车子发动了。
“我可以定个导航吗?”我扭过脸问她。
其实我没必要问她的,但我感到了压力,我一感到压力就会不自觉地向周围人确认自己行为的合理性。说实在的,这个问题问出来我就后悔了。
“不用,我定好了。”她靠在座椅上,闭着眼,把手机掏出来递给我。
我双手接过来,导航的地点似乎有点奇怪,和我印象里昨天查的方向不太一样,但我也不敢问。也许是我记错了吧,毕竟软件不会出问题。我挂上倒挡,驶出停车位,往小区外面走。
其实我是不敢开车的,拿了驾照之后就没开过几次车,这件事她知道,可是她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坐在右边,闭目养神,像等着奴才伺候的主子。处于这种情景之下,我也只能咬着牙硬上。好在这边属于没什么人的地方,路上大多是人行道遛鸟的大爷,而少有机动车。我在路上慢慢蹭着,有时会从非机动车道上蹿过一个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绝尘而去。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开得太慢了点,但是再快我也实在是不敢了。于是我就开着乌龟一样的车,慢慢在路上爬,我心中有点愧疚,这辆车子在生产的时候,肯定不是为了以这种低速行驶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不知道开了多久,我只知道路旁的景物,从人行道和公寓楼,逐渐变成一行行的杨树。我们似乎越走越荒凉了。但是既然导航说没错,那就没错,我们一定是走在正确的路上,不管这路通向哪里。
不过我的内心还是不安。万一她定错终点了呢?万一她出错了呢?这些”万一“一旦浮现,便一个勾着一个,拉起一连串、一大片来。恐慌迅速攫住了我的心,我几乎是瞬间就下意识开口了。
“我感觉我们走得好像不对欸。”我用仅剩的余裕,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点。我不想指责她,无论她对还是错,我都不想指责她。
“放心。”她说。
好吧,好吧,放心。我在心里安抚自己。
可是她连眼睛都没睁开!我的另一半自己惊慌失措地疯狂摇晃着我。
那又能怎样呢?我问另一半自己。
于是在无用的纠结和自我拉扯中,我边折磨自己,边开到了目的地,是一片树林,铺满了落叶。我停稳车,她自己开门下去了。我看到她伸了个懒腰,又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姿态放松了不少。
我的紧张也随着她吐出去的气,一起飘散了。
“这儿是地坛?”我四处看看,再怎么说,这里也不像是个公园。
“这里是我的地坛。”她说。
我不太清楚她心里的地坛和我心里的是不是一个意思,因而又紧张起来,毕竟我提议去地坛是为了放松,为了从我们之间那堵越筑越厚的、无形的压力之墙上,刨下点儿土,卸下几块砖来。我可不想造成误会,或是让我们互相认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差异什么的。
不知道是谁先迈开的步子,等我从繁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她并排走在光秃秃的土地上了。这里的树都是杨树,叶子还要再等一个月,气温接近零度的时候,才会开始掉。
北京的秋天很干燥,加上郊外风也大,灌得耳边呼呼作响。风吹起她的衣摆,我跟着她往前踱步。
我开始思考该说些什么,沉默,尤其是太长的沉默,会让开口变得困难。太阳已初步显现出夕阳的样子,开始变成橘黄色,她的影子渐渐拉长了,盖在我的腰上。
恍惚间,我忽然期盼太阳变得耀眼,变成像流浪地球中的氦闪一样致命,而她则变成金刚不坏的女巨人。这样我就不用费心去找任何话语,而可以直接跪在她的脚下,蜷缩在她的影子中,躲藏在她的庇护之下。
不,怎么说这也太自私了些,为什么不是我来保护她呢?我在心里严厉地诘问自己。是啊,应该是我做出牺牲来保护她,而不是总期待着她来保护我才对。确认了如此的结论后,我的幻想失去了正当性,我心里的诘问变成了谴责。
我该被谴责吗?我当然该,我怎能生出如此可耻的想法呢!
“你在想什么?”她忽然问我。
我抬起头,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低下头去的。我该跟她说我无聊的幻想吗?还是跟她说我在谴责自己?这样的话又要让她费心来安慰我,那我刚刚的自我诘问和谴责岂不是都做了无用功?
“好啦,别瞎想啦。”她摸摸我的头,“我的靴子上都是土了,帮我舔干净吧。”
“是。”我跪下去,板结的土块很硬,有些硌手。
我的舌头贴到靴面上,她的靴子是马靴的那种皮革,坚硬而光滑,从上面舔去浮灰并不需要费什么力。在我舔的时候,她抬起另一只脚,用脚内侧轻轻摩挲我的脸颊。我很快舔完了靴面,又把头伸到她两腿中间,去舔靴筒,上面没有多少土,舔起来很方便,几乎没费什么事。
“主人,我舔完了。”我仰起头说。
“你确定吗?”她笑着看我。
“应该……确定吧?”
“我看看,”她向后抬起小腿,扭头去看。
糟了。我想。
“脚后跟还是脏脏的呢~”她捏捏我的脸。
“对不起……”
“然后呢?”
“请主人惩罚。”
“惩罚啊……”她想了想,“那耳光吧。”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迅速扇在了我的脸上。清脆的声音吓得旁边的几只麻雀四散而飞。
“谢谢主人惩罚。”
“先别谢,还没结束呢。说说自己错在哪了,没说错一次加一耳光,直到说对为止。”
“忘记舔脚后跟了。”我说。
啪。她的巴掌重重扇了上来,火辣辣的。
“那是舔得不认真?”
啪。另一边的脸颊也火热起来。
“我……想不到了……”
啪。她没有怜悯。
“想不到了?”她笑吟吟地说,“那要不要我告诉你答案?只需要被打十下哦~”
“要!”我赶忙点头,毕竟要我自己猜的话,可能一百次我也猜不对。。
于是她左右开弓,干脆利落地扇了我十个耳光。
“头磕到地下,爪爪伸出来,好好听。”她说。
我把头埋到地上,额头触及到地,很凉。一只小虫子从我眼前爬过,我稍稍往旁边挪了挪,免得接触到它。我将胳膊向前伸,把手放到她的脚边。
“你一共有三个错误。”她说着,全体重站在我的双手上,“第一,你太容易认为自己做错了。你总是担心自己做错,结果注意力都跑到担心上去了,这样不行,你的注意力要时刻保持在我身上,明白吗?”她抬起右脚,点点我的后脑勺,踩在我右手上的压力陡然增加,我感到我的手似乎要陷到地面里去了。
“明白了。”我抽着气说。
“第二,你真的认为没舔干净脚后跟是个错误。”她把脚收了回去,压力均分,疼痛减半。“先不说这种小事算不算错,即使是你真的做错了事,能够决定这算不算是做错的唯一解释权也在我身上,而不是在你身上。你没有权力擅自认定你自己做错了。”她随意碾着我的手,补充道,“如果你能擅自替我认定你自己有错,那你是不是还有权力擅自替我惩罚你自己啊?”她加重了碾踩的力道。
“我不敢……”我说。
“第三,你觉得错误都需要惩罚。”她不再踩我的手,我微微蜷了蜷手指,很麻。“人在面对错误,或是自认为是的错误时,比起理智分析或是指责批评,更需要的其实是关怀。”
我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她温柔中夹杂着戏谑的目光。我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在用恶作剧包裹着自己的温柔。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她故意板着脸,但毫不掩饰眼角的笑意。
“谢谢……”我低下头,布满裂缝的土地在眼前晕染成一片模糊的黄色。
我在流泪。我感到心中某些负面的东西,此刻像被牧羊人驱赶的羊群一样,化作泪水,从眼眶中排出了我的身体。她把我拉起来,抹去我的泪水,但我的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涌出。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叫《自我关怀的力量》。”她说,“里面提到了自我关怀的三个核心成分。”
我在她怀里点头,贪婪地吸她的体香。
“第一,善待自己。我们应当友爱地看待自己,理解自己,不是严厉地批评指责自己。比如说,”她隔着衣服,狠狠捏住我的乳头,“我最近的压力很大,所以我会想方设法地对你恶作剧来让自己开心,并且不给自己施加任何心理负担。”
“唔……”我哼唧着。
“叫大声一点,我喜欢听~”她用另一只手把我紧紧揽住。
四下无人,我稍稍放心,张开嘴唇,让呻吟从里面漏出来。
“第二,共通人性。”她继续说道,“我们要认识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总是和全世界很多的,经历过和正经历同样事情地人们在一起。而我们的情感和体验,也和世界上的许许多多人是相通的,契合的。”她的手指揉捏起来,“就比如,现在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在捏另一半的乳头,所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应该因为一个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就受到谴责。”
这话虽然对,但完全就像是她在为自己的恶作剧开脱。我抬头看她,对上她的眼睛。
“同样地,世界上的很多人也在经历着压力,”她补充道,“如果建立一个压力互助会,那此刻全世界会有超乎想象的人参加。融入群体会使人感到放松,你要不要想象一下?”
我想象了一下,在我被工作上的压力所攻击时,我的身旁站着数不清的互助会同伴,他们理解我的痛苦,向我分享他们的善意和鼓励。
“确实感觉好多了。”我说。
“第三,静观当下。我们需要明晰自己当下的处境,不要忽视,也不要夸大我们的痛苦。”她说,“这个可能比较难理解,你可以想象一下自己是个旁观者,灵魂飘在身体外面,冷静地看着自己被我捏乳头。”
我试着做了做,痛觉和快感一起减轻了。
“挺神奇。”我说。
“那你客观描述一下被我捏乳头的感受。”她坏笑道。
“哇!那也太羞耻啦!”
“羞耻的本质是内向的人对来自别人的潜在攻击的担心,所以它其实也是一种应激。”她轻轻捋着我的头发,指尖按摩在头皮上,很舒服。“你试着自我关怀一下看看?”
确实,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内心,我的害羞其实是对被她嘲笑的一种担忧,我害怕露出自己的窘态,我担心她会因此嫌弃我。可是窘态不应被嘲笑的,每个人都有社死的时候,即使是此时此刻,世界上肯定也有很多其他人正在经历窘境。客观来看,我想象中的嘲笑或者嫌弃不一定会发生,毕竟我和她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不会被这点小事就动摇的。
我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
“感觉怎么样?”她问。
“很有效。”
“你刚刚是不是担心我会嘲笑你?或者担心我嫌弃你?”她笑道。
“都有一点……”我说。
“但是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你明明一直说自己看不透我,现在怎么又好像完全摸清了我的想法一样,认定我会嘲笑你或者嫌弃你呢?”
“唔……”我答不上来。
“其实你是将攻击你这事,从你自己投射到了我身上。你并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但是你又想自我批评,所以你就把我设定为了攻击源。换句话说,你的羞耻并不是由于我可能会攻击你产生的,你真正所忌惮的,是你自己对你自己没能实现自我价值的批评。”
“所以并不是他人在抱着敌意看我,是我在怀着敌意对镜自视?”我有点明白了。
“正是如此。谁家小狗这么聪明,怎么一点就透呢~”
“谢谢。”我有点不好意思,“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问。
“本来是我攻击自己,潜意识却把坏人的角色扔到你身上。”
“没关系的,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错误。”她拍拍我的背,“这时候也要记得自我关怀哦。现在有我关怀你,但是工作的时候我也照顾不到你,那个时候就要小狗自己关怀自己啦~”
“好的,我会记住的。”我抱紧她。
我们在旷野中站了一会,剃刀般的风切割出纯净的天际线。当我开车回去的时候,我开始不那么畏手畏脚。虽然心中依旧存有担心,但我现在可以自我关怀了。更重要的是,她就坐在旁边。
她会永远关怀我。
这一章没什么色色,选题的时候就很苦恼写什么play,结果最后啥play也没有写……
写一章写多点play好了……
更新啦!其实偶尔这样更让人带入啊,我觉得蛮好的,而且偶尔这种踩踩手的小play也很棒,我个人是很喜欢啦。况且看到后面真的感觉挺温暖的,真好啊
ps,其实从第一章就感觉到了,要不要把写代码的事儿写的这么真实啊,这章前半截看得我都要打开leetcode了hhhh,尤其我真要找工作……
pss,关于穿搭的描写一如既往的棒,是我最喜欢的部分
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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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hhh十分感谢,写真实一点不是方便代入嘛(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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