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既崩,其子姬满即位,称穆王,其时年已五十矣。穆王自幼好道,遍求明师而不得。如今继了帝位,也不急报仇,只是修养生息,十年之间,周室再兴。遂用兵四夷,南征北战,楚人惊恐,莫不臣服。天下既定,穆王志得意满,遂又生求道长生之心。
穆王十七年,西极之国有幻人来洛邑,当街卖艺,能赴汤蹈火,贯金穿石,更兼穿墙入壁,悬空不坠。穆王宣其入朝,见其人身高八尺,赤一身大红道袍,恰似一团火块,腰挂红葫芦一只,见了天子亦不下拜,当朝演之,果然诡幻绝伦。
穆王大喜,便问那道人:“汝之道法从何处学得?”道人笑曰:“吾乃野人也。自幼游历天下,不得明师传授。后闻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吾十年前至西昆仑脚下,得遇异人,教了一身本事。今闻天子好道,不辞万里山水之遥,特来献艺,以悦天颜。”
穆王又问:“那西方之道比我中土若何?”道人笑道:“中土神仙,高高在上,纵有法力,不事君王。我西昆仑,有西王母者,居龟山春山西那之都,昆仑之圃,阆风之苑。有城千里,玉楼十二,琼华之阙,光碧之堂,九层元室,紫翠丹房;左带瑶池,右环翠水。其山之下,弱水九重,洪涛万丈,非飙车羽轮,不可到也。”言毕化道长虹而去,须臾不见。
穆王闻之神往,遂起西游之意。乃率七萃之士,驾八骏,却是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造父驭之,伯夭向导,自洛邑出发,越漳水,经河宗、阳纡之山、又过群玉山,游历天下,驰骋计九万余里。忽一日,一条大河挡住去路。穆王下车亲至河边观之,只见波涛汹涌,巨浪滔天,一眼望去不见边际。又有一块石碑,高三丈余,上刻数行赤红篆字曰: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向导伯夭奏道:“此即弱水也。须以异兽生祭方可渡之。”穆王不悦,道:“这等荒僻之地,又无山岭林木,哪来甚么异兽?”
正说间,自那岸前水里蹿出一只白色水狐来,其后跟着一条黑毛水貉,见了穆王车驾,惊叫一声,转身就逃,早有护驾侍卫张弓射之,二兽惨叫数声,当场毙命,尸身沉下去了。须臾,河中恰似开了锅一般翻腾不已,忽听一声大响,一条巨蛇,通体雪白,与一只方圆数丈的青壳大龟彼此盘绕,从河心升起,周遭尽是龙蛇龟鳄之类,咆哮嘶鸣,好不凶恶。穆王大惊,左右军士皆有惧色。眼看那群兽翻滚腾挪,直奔岸上而来,忽然西方一声厉啸,声震天地。穆王众人皆心胆俱裂,直唬得魂飞魄散。说来也奇,那些怪兽听了这身长啸,一个个俯首贴耳,老老实实,竟由东而西自行排成一座浮桥,为首龟蛇目视穆王,微微点头,却似邀他上桥之意。
穆王大奇,也不顾左右劝告,命车驾上了“浮桥”,果然如履平地,一路平安无事,过了弱水,群兽自行散去。又行数日,早至昆仑山下。
原来这昆仑乃是万山之祖,与那不周山并为天柱,高二千五百余里,方圆九千里。穆王自东方而来,所至之地乃西昆仑也。穆王下车步行,遥遥望见那山脚下红艳艳一片火海,烈焰升腾万丈,正所谓“火炎昆冈,玉石俱焚”。穆王讶道:“我闻昆仑仙境乃仙家至福之地,怎地却如炼狱一般?”众皆心惊。话音未落,只见那火光突然大盛,焰光中隐约一只大鸟飞出,顷刻不见,随即烟火俱消,只见苍松绿柏,群岭叠翠,一个道人立于山前,笑道:“周天子,来得好快也!”
穆王半晌心神方定,认得来人正是当日无名道人,心中稍定,道:“道长何来?”
道人笑道:“非是何来,此即吾家也。周天子西游,一路礼仙敬道,贤名径达上苍。我奉瑶池金母之命,请陛下上山一叙。”
穆王大喜,道:“孤何德何能,敢承瑶池金母如此厚爱,不胜惶恐之至也。”
遂起车驾,月余方至昆仑山顶。怎见得西王母之城?后世东方朔《海内十洲记》载:其一角有积金为天墉城,面方千里。其北户山承渊山,又有墉城金台玉楼;相鲜如流,精阙之光,碧玉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西王母之所治也。其地之堂皇如是。
穆王于殿前恭候多日,不见西王母芳踪。直到第十日二更时分,南天忽然光华大盛,只闻香风滚滚,仙乐袅袅,瑶池金母乘紫云之辇,驾九色斑龙,别有五十天仙,侧近鸾舆,自高天而降,落于殿前。穆王观之,著黄金褡,文采鲜明,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太华髻,戴太真晨婴之冠,履玄凤文之舄。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姿掩蔼,容颜绝世。
穆王目不转睛,呆立半晌,方才下拜。又命左右献上美玉三车,金珠玩物无数以悦西王母。
西王母遂邀穆王入宴,以玉膏劝之,酒过数巡,少添春色。金母容眸流盼,神姿清发,又将酥胸半露,云鬓歪斜。穆王此刻神魂颠倒,如痴似呆,也说不出话来,只是酒到杯干,又见随侍仙子奉上斗大鲜桃,西王母双手亲捧一只,近前道:“此桃名曰蟠桃,乃妾身园中之物。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陛下可尝其味。”
穆王心中迷糊,信手接过啃了几口,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只觉得胸中似有一团烈火不住翻腾。那西王母遣退左右,拖着穆王径入后室。穆王按捺不住,张开手臂便去抱她,却扑个空,只闻耳边娇笑,跪地告道:“姐姐莫要折磨,只遂了小人心愿罢!”
西王母只不教他近身。穆王心急智生,忽然哎呀一声,摔倒在地。西王母一惊,急上前扶时,早被他一把搂住,就地滚倒。西王母便啐道:“这歪厮缠人,我却要大耳刮子打你呢!”穆王笑道:“打死了小人,也得个好处。”
原来这瑶池金母本与其兄东王公两情相悦,后东王公身殒,三清新立了昊天上帝,便将金母配之。是以二人虽有夫妻之名,只是同床异梦。这西王母时常下界,与那禹王,后羿皆有私情,时常往来。那穆王自幼修炼,虽不得大道,却也身强体健,虽年近古稀,表里却与那少年人无异。
当下两下里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干柴遇烈火,枯木逢甘露。一夜颠倒鸾凤不题。
这正是:千年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中叫君江山枯。
却说那周穆王沉沉睡去,正值朦胧之际,忽感有件物事在自家脸上磨蹭,只觉鼻孔奇痒,忍不住一个喷嚏,一梦醒来,听得枕畔鼾声如雷,心下踌躇,便转脸去看那枕边之人。不看犹可,这一看直唬得魂飞魄散,恰是:分开八片顶阳骨,浇下一桶雪水来。
却说周穆王春梦乍醒回首枕边佳人,猛然间看见一张毛脸,满头乱发,色若朱砂,两对虎齿如剑,上下交错,龇在唇外。香肩半露,一根毛茸茸豹尾兀自在自己脸上磨蹭,直唬得魂飞天外。
所幸惊得呆了,却不曾叫出声来,半晌回过神,见那西王母酣睡正浓,穆王蹑手蹑脚,也顾不得穿上衣服,赤条条爬下床来,抱了缛衣连滚带爬,闯出宫去。
其时天色尚早,穆王惊魂稍定,急命从者备车马。将欲行,早有宫中仙子来报西王母至。穆王急观之,却见西王母比前又是不同:虽然容姿端丽,仪态万千,却云鬓散乱,面带哀怨之色,上前谓穆王道:
“陛下何故不辞而别?”
穆王张口结舌,随行大臣祭父急中生智,上前附耳低语数句,穆王恍然曰:“泗水徐国偃王作乱,诸侯朝贡者六,不得不返,待平乱之后,再来相会。”
西王母遂为天子谣曰: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穆王不知此歌早有后羿,禹王闻之,乃作歌应之:“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于是驱八骏匆匆下山而去。
不题西王母驻足遥望。却说那九重天上,瑶池之内,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尊玉皇上帝闷坐龙椅之上,左右无人,惟有面前跪着一对鬼役,一个长耳招风,一个目晃金光,俱战战兢兢,拜伏在地,口不敢言。
那昊天玉帝面色难看,头上的水晶帘,本是珠络缨垂,此时一颗颗明珠却纷纷透出绿光来,照得玉帝满头叠翠。
玉帝默然半晌,忽地拍案而起,怒道:“昔有商纣亵渎女娲,人神共愤,如今周天子穆王,竟与西王母勾搭成奸,孤岂能容他!”
背后转出一名仙吏,身穿朝服,白须皓首,面如秋叶,却是太白金星,急奏道:“陛下所言极是。那穆王虽是人皇,与瑶池金母苟合,其罪大焉。只是此事有损天庭威严,不可外扬。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且着人去查那穆王福寿之数,再以天道报之可也。此为两全之策。”
玉帝沉吟良久,便叫金星传御旨,命东岳泰山大齐仁圣大帝黄飞虎勘察周天子穆王并周朝气数。那黄飞虎正在泰山东岳府中闲坐,忽听鬼卒来报天使下降,慌忙起身出殿迎接。金星宣读玉帝圣旨,黄飞虎跪下接了,让入前殿,请金星上面坐了,叙礼罢,便叫鬼判搬来那人间吉凶祸福之簿,当堂查阅,无一时,早查出周朝国运总计该八百年,传帝三十七位,这穆王乃第五代。又查生死簿,周穆王姬满者,寿该一百零五岁。因食蟠桃,又饮琼膏,其寿数已不可计矣。黄飞虎不知所为何事,一一如实禀告天使,又命鬼判抄录一份,金星收了,即回瑶池复命。
玉帝听了,心中郁闷,本欲强改天命,怎奈三清在上,虽是玉皇大天尊亦不敢胡为。金星察言观色,遣退左右上前奏道不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玉帝听了不由两眼一亮,道:“既是如此,可速召来见朕。”金星止之:“陛下差矣,只消命东岳传令阴曹可也,何必使其上天面圣?”
玉帝笑道:“我亦久闻那人名字,不知究竟生得什么模样,竟能三界大乱,颠倒众生至此?有劳卿家务必再走一遭,速去东岳,领了那人回来见朕。”
金星含笑领旨,复奔泰山而来。无移时又至东岳府,黄飞虎闻报,奇道:“去而复还,必有蹊跷。莫非查出我什么差错来了?”慌忙接着,引入后殿坐了,便道:“敢问金星,此来有何分教?”
金星笑道:“老夫此来,奉玉帝口谕,欲问你取一人。”
黄飞虎听了那人名字,笑道:“金星差矣。适才天帝命查那周天子气数,此黄某份内事务,莫敢不从。此番又要取人,我蒙玉虚天元始天尊敕封,执掌五岳之首,并阴曹地府一十八层地狱,那万千鬼魂虽众,皆有名号记录,岂可私放?若是其他鬼魂倒也罢了,此人却又不比寻常,恕黄某不敢从命。”
即命侍女奉上茶来,笑道:“方才金星公务在身,未及奉茶,且请尝尝此地特产,以遮黄某之羞。”
金星含笑观之,只见茶色碧绿,微有热气,异香扑面。金星饮之,极赞道:“好茶!入口沁人心脾,回味醇美,留香悠长,莫非即东岳女儿茶也?”
黄飞虎笑道:“金星果然行家。此茶乃历代人皇来东岳祭天之时,选处子采于泰山之阴,又取山泉浸之,再以处子体温加热,故奇香醉人,实为人间奇珍也。”
金星笑道:“如此,此乃人皇之茶也。黄将军执掌东岳,号大齐仁圣大帝,饮之无妨,老夫为人臣者,岂可越礼?”
一句话把个黄飞虎唬得脸色大变,慌忙翻身下拜道:“小神为昊天上帝臣子,无时无刻不思报效,金星何出此言?小神须担待不起!”
金星呵呵一笑,起身将他扶起,笑道:“大帝何出此言。老夫岂不知你忠心耿耿,一心效忠天帝。适才戏言耳。”
黄飞虎急道:“金星明鉴,小神心中,惟奉昊天上帝为主,此心日月为鉴,苍天可证。”
原来这东岳大帝虽然是玉虚宫敕封,位高权重,但黄飞虎本是一介武夫,有勇无谋之辈,又无甚法力,是以忝居其位,并非三清心腹。他也无甚政绩,这些年来数次传出天庭要沙汰官员,一直颇为自危,越发在玉帝与玉虚天之间摇摆不定。适才被金星一吓,索性决意就此投诚瑶池。
金星微微点头,端起茶来又泯了一口,正色道:“既如此,此事若何?”
飞虎沉吟半晌,始笑道:“既是玉帝大天尊之意,小神便担了干系,只是日后。。。”金星也笑道:“你不说,那玉虚天日理万机,如何知晓?”
飞虎无奈,只得应了,遂引金星径至泰山之阴,沿着那山路崎岖,行了数里,早见一块新刻的石碑立在面前,上书“阴阳界”三个血红大字。两人越碑而过,眼前天色随即暗了下来,只见茫茫然不分上下,昏昏然难辨东西,四下里隐隐有鬼哭之声传来,饶是太白金星天仙之体,也觉阴寒刺骨,倒是那黄飞虎本就是死后魂魄封神,反倒不以为意。
片时二人早至奈何桥头,便有值日鬼吏上前接着,径入一十八层地狱。哪一十八层?却是拔舌地狱,剪刀地狱,铁树地狱,孽镜地狱,蒸笼地狱,铜柱地狱,刀山地狱,冰山地狱,油锅地狱,此为东地狱;又有牛坑地狱,石压地狱,舂臼地狱,血池地狱,枉死地狱,磔刑地狱,火山地狱,石磨地狱,刀锯地狱,此乃西地狱也。
列位看官,你道为何黄飞虎要引着金星一层层找起?原来那人罪孽深重,竟要将一十八层地狱每日轮番历之,是以惟有逐一寻来。
二人一路而下,见那种种地狱虽然名字惨酷无比,却是有名无实,且并无多少鬼魂受苦。例如冰山地狱,名为冰山,不过是三五十个阴魂赤着膊立在几块大冰前谈笑而已,居然还有自恃勇武者夸耀本事,掌劈冰块,博得众鬼齐声喝彩;又如拔舌地狱,非但并无小鬼拔舌之苦,反倒是受刑鬼魂与那小鬼高谈阔论,彼此对喷,一个个直喷得面红耳赤,吐沫纷飞;再如蒸笼地狱,多是人间高官,贪赃枉法者皆入此狱,本该以蒸笼蒸之,这里却只见水汽腾腾,只觉甚是闷热,那些犯魂赤了身子,大汗淋漓,手持浴巾上下拉搓,竟如洗澡一般。。。一十八层地狱尽皆如此,但凡有权有势者,死后自有打点,虽入地狱又有何妨,竟如渡假享福一般。而那些穷鬼,地府更是懒得理会,早早打发托生了事。
金星看了也不着意。大抵自有阴司以来便是如此,黄飞虎也不怕他看。二人从容行了半日,来到西地狱第五层枉死地狱,早望见那人,身穿一身白布犯衣,不施粉黛,上得前来,朝二人深深道个万福。金星虽是年老德高,一见之下,兀自心荡神摇,吐纳数息,方将胸中骚动压下,肃然道:“犯妖轩辕坟千年狐精,即刻随吾上天面见上帝。”
那妲己神色木然,也不说话,便随二人一路出了地府,化为一团幽火,由金星笼入袖中,径上天来。
又至瑶池之中,那昊天上帝正等得不耐烦,见了金星,忙教他放那妖精出来。只见妲己魂魄见风化形,又是一个妖娆美人儿立在当场,便即下拜,口称见过上帝。
玉帝见了,魂不守舍,半晌方回过神来,不忍道:“那女娲负了你姐妹三个,天下皆知。可怜如此佳人,竟沉沦地府不见天日,终年受苦,朕心何忍!如今我赐你还阳,投托人身,享人间富贵,可好么?”
妲己凄然一笑,道:“小妖但凭处置便了。”
玉帝金星又是心神齐荡,金星见玉帝颇有不舍之意,急使个眼色,玉帝不理,只道:“既然如此,你且在瑶池与众仙子共处几日,再送你去下界。你那两个姐妹,我自教她们托生富贵好人家去,不必挂心。”
当日妲己便留在瑶池随侍玉帝。正是: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早过了两日。这天玉帝正与妲己共一众仙子在瑶池宴乐,忽谓妲己曰:
“美人自来瑶池,只在初会那日笑过一回,便再未见你展颜,却是为何?”
妲己勉强一笑,玉帝大悦,一把揽过妲己纤腰,两旁仙子齐展罗袖,素手相连,只见一圈七色彩云平地而起,将二人围在当中。正欲云雨之际,忽闻黄门来报瑶池金母归来。玉帝虽然深恨西王母红杏出墙,偏偏自己也是心虚,当下兴致全无,只得起身笑谓妲己:“河东狮虎来也。小狐狸且避它一避。”
众仙子便撤了七彩祥云,妲己便由一名仙子领了自后门退出瑶池。原来妲己入天庭后,大众皆以新召上天的仙子,无人在意。只是那天庭多有识得她的,妲己当下变作寻常仙子模样,二人信步而行,不觉来到一个去处,却是瑶池西边一丛殿宇,隐隐传来男女喝骂之声。妲己终是精灵,心中好奇,拉着仙子悄悄上前窥望,一看之下,顿时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僵立当场。
原来那吵嘴男女不是别人,却是红鸾星龙吉公主,与那天喜星纣王天子。那公主叉腰立在门前,嘴里说黄道黑,无非天下嫉妇之辞,自姜皇后一直数落到妲己身上,天喜星起初还强辩两句,终究气不过,拂袖出门而去。
妲己见他迎面而来,心中百味交集,欲转身离去,两只脚却偏生重似千斤,挪动不得。
原来这龙吉公主本是瑶池金母之女,因思凡被贬下界,与洪锦成就夫妻,双双战死万仙阵中。封神之后,龙德星洪锦生性风流,与瑶池仙子勾勾搭搭被龙吉公主撞见。公主一气之下,竟去勾搭那天喜星纣王天子---两人封神之后本是同事,共同司掌人间婚姻之事,龙吉公主法力高强,略施小术纣王便着了她道。洪锦也不着意,任由二人往来,后来索性与那个仙子双双住进斗部。这公主与纣王也一同搬到瑶池之旁。
西王母自己本就风流,哪里去管女儿之事。况这龙吉公主乃是西王母与前夫东王公所生,因此玉帝也不在意。只是龙吉公主有洪锦前车之鉴,醋意极重,成天里疑神疑鬼,纣王竟无一日清净,不由得又思念起妲己来。
也是孽缘未了,这纣王与妲己朝夕相处数十年,眼下妲己虽变了形貌,如何瞒得了枕边人?当下呆了一呆,哪顾得身后悍妇,急赶上前去,一把抱住,双双化道白光,一阵狂飞,直落在天河之畔。但见星河灿烂,浩瀚无边,日月交替,往来如梭。又有喜鹊百万,横架天河中央;一男身披牛皮,肩挑一对儿女,一女白衣素裙,携手鹊桥之上,与纣王妲己遥遥相望,彼此凄然一笑。
这正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却说这纣王与妲己,相隔数百年,朝思慕想,始得重逢。纣王只将妲己拥入怀中,再也不肯放开。
妲己胸中苦楚,自有万语千言相诉。踌躇了一下,正欲将昊天之事说出,话到嘴边,却想起当年朝堂之上,宫闱之中,纣王对自己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如今此人不过一寻常星君,寄人篱下,说与他又有甚用?反是害了他。
正沉吟间,纣王果然问道:“爱卿此番上天,却是何故?”
妲己心中暗道:切不可再害了此人。便强作欢颜,笑道:“妾身却是蒙女娲娘娘召唤,前往宫中侍奉。”
纣王奇道:“我听人皆说她当日送了你等,致你沉沦地府。而今如何又召你回去?”
妲己笑道:“娘娘终究不忍我等受苦,今番不独妾身,就是喜媚,王妹亦一同应召上天。”
纣王还欲再问,忽然一道七色神光闪过,一名宫装丽人落在二人面前,却是女娲娘娘坐前贴身侍女彩凤仙子,笑吟吟道:“天喜星且休与我家妲己妹子闲讲,正是来日方长。如今且教妹子随我到宫中拜见娘娘,再与你相会不迟。”
当下也不待二人答话,七色神光一展一收,早将妲己揽入怀中,抱了个香玉满怀,正是峰峦叠嶂。直将妲己羞得满脸通红,身子却似酥软了一般,动弹不得。纣王急上前时,彩凤仙子早化道七色长虹,径本三十三天外女娲宫去了。
这纣王立在天河边,呆了半晌,方才茫然四顾,惟有繁星如海,交相辉映,连那鹊桥亦散了多时,桥上相会之人早已不见踪迹。纣王昏昏沉沉,只觉得胸中郁闷,又自天河之畔俯瞰人间,恰望见那周都镐京,繁盛无比,宫阙林立,朝堂之上百官山呼舞蹈,齐拜天子。
原来周穆王平定偃王之乱,又征犬戎,俘其五王,迁戎人于太原,又东征徐戎,大会诸侯于涂山,乃重制刑典,设墨、劓、膑、宫、大辟五刑,其余细则多达三千余条。由是天下大定,四海升平,周室之盛,前所未有。
纣王看了片时,忽然悲上心来,遂作歌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歌罢仰天长笑。笑声未落,只见四下里星光齐齐炸裂开来,映得天地通名,早有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伯邑考,率领东斗星君苏护,西斗星君黄天禄,南斗星君周纪,北斗星君黄天祥,各领天兵无数,将纣王团团围在核心。
原来这伯邑考生前为纣王万刃剁尸而死,制成肉饼赐予其父文王食之。上苍感其至孝,封为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又称北极星君,居紫微宫,执掌天经地纬,总领三界星神和山川诸神,仅列玉帝之下,为四御之二,权倾三界。纣王封为天喜星,不合该他管制,幸得与那龙吉公主有染,这伯邑考几番欲报仇,皆未敢轻动。
当下伯邑考戟指骂道:“汝既为天喜星,便当安分守己,谨司其职。何故与那红鸾星苟且在先,又暗吟反诗在后?吾今奉昊天上帝谕旨,拿你治罪。左右,速速与我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