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施虐者日式轻小说】破碎与坠落的太阳9.9更新,第二卷第24章,慢热,长线节奏,马甲创作
太棒了,是我目前看过写的最好的文章,大佬加油期待后续剧情
第十一章
体育馆后台的储藏室,是一个被学校的喧嚣与活力彻底遗忘的、充斥着败落气息的异空间。
这里是时间的墓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老旧皮革、干涸汗水与冰冷铁锈混合发酵而成的、厚重而压抑的沉闷气味。那废弃的鞍马表面早已龟裂,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运动服上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盐渍,生锈的哑铃和杠铃片堆在角落,如同沉默的墓碑,将这片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光线,是这里的稀客。它只能从高处唯一一扇蒙尘的小窗艰难挤入,在空气中划出无数道看得见的、缓慢漂浮的尘埃轨迹,却吝于给予任何一丝一毫的温暖。
一个完美的、与世隔绝的私人刑场。
相田绘里奈对“忍耐”这个词汇,感到一种发自生理的厌恶。
已经好几天了,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无趣的日常让她感到烦躁。她需要一场即兴的、不被任何人打扰的“狩猎”,来抚平内心那份对“支配”的渴求。
而田中阳一,是她目前唯一感兴趣的猎物。
“田中君,可以麻烦你来后台储藏室,帮我搬一下器材吗?学生会要用的。”她用一贯的、温和有礼的语气发出邀请,没有人能从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看出任何异样。
阳一没有拒绝的资格。
渡边美优则以“要为绘里奈大人记录下这英姿飒爽的一刻”为名,兴致勃勃地举着手机跟了过来,那副雀跃的样子,仿佛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庆典。
储藏室那扇厚重的铁门在阳一的身后缓缓关上,沉重的门板与门框撞击,发出一声“砰”的闷响。
这声音,是这场私人审判开始的法槌。
也宣告了阳一今日份的地狱,正式开幕。
绘里奈没有一句废话。
在门被关上的瞬间,她那穿着黑色乐福鞋的脚便以一种优雅而精准的轨迹抬起,毫不留情地踹中了阳一的膝弯。
力道并不算大,却恰到好处地击溃了他身体的平衡点。
阳一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双膝狠狠地砸在了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那薄薄的校服裤根本无法提供任何缓冲,无数细小的沙砾与粗糙的地面纹路,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膝盖骨。剧痛瞬间从接触点炸开,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站起来。”绘里奈的声音依旧平缓悦耳,如同在邀请他共进一场精致的下午茶。
阳一强忍着膝盖上传来的火辣痛感,双手撑住满是灰尘的地面,试图遵从这个听起来无比正常的命令。他的手臂因为屈辱和恐惧而轻微发抖,肌肉紧绷,正要发力将身体撑起。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每一次的折磨,都遵循着相似的、充满仪式感的剧本。
就在他双手刚刚撑实的瞬间,另一道黑色的影子,轻盈地、如同舞蹈演员一个精准的落步般,落在了他的右手手背上。
是绘里奈的脚。
那双纤尘不染的、价值不菲的Salvatore Ferragamo黑色乐福鞋,就这样轻飘飘地踩住了他的手。
力道不大,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试探。
但阳一的身体却因为这轻微的、预示着后续酷刑的触碰,而剧烈地一颤。他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是野兽在被天敌触碰后,最本能的恐惧反应。
“呵呵……”
绘里奈对阳一的反应感到非常愉悦,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笑,那笑声在这空旷的储藏室里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站在一旁的渡边美优立刻抓住了这个时机,将手机镜头对准了这充满支配与屈服意味的一幕,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开始了她的现场解说。
“啊……绘里奈大人,真是毫不留情呢。大家快看,阳一君痛苦的样子,是不是也别有一番美感呢?明明脸都痛到扭曲了,可还是这么好看。这副表情,就算打赏一百万都不为过哦。”
她的话语,像是一道开关。
绘里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
她踩着阳一右手手背的脚缓缓抬起,又一次落下。
这一次,落点精准无比,重重地踩在了他另一只手的五根手指上。
剧痛!
阳一感觉自己的五根手指仿佛被铁钳夹住,全身的神经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疯狂尖叫。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绘里奈将全身的重心,都缓缓地、残忍地转移到了那只脚上。然后,她开始用那坚硬的皮革鞋跟,以一种充满节奏感的、优雅而冷酷的方式,来回旋转、碾磨。她甚至开始在嘴里轻轻哼唱起一支不知名的、节奏舒缓的华尔兹舞曲,脚下的动作,竟然与那无声的旋律完美契合。
“咯……咯吱……”
那是鞋跟与指骨摩擦、挤压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骨节在坚硬的鞋跟与冰冷的水泥地之间被反复挤压,那种钻心刻骨的剧痛,已经超越了单纯的疼痛范畴,变成了一种仿佛要将灵魂都一同碾碎的、持续不断的酷刑。
阳一的身体因为这无法忍受的剧痛而剧烈地抽搐起来,像一条被电击后抛上岸的鱼,每一次弹动都充满了绝望。他的额头瞬间渗出大片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与地上的灰尘混在一起,变成一道道肮脏的泪痕。他的嘴巴无声地张大,拼命地想要呼吸,却只能吸入这片空间里那沉闷而令人窒息的空气。
他想把手抽回来,想蜷缩起身体,想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来宣泄这地狱般的痛苦。
但他不能。
他知道,任何形式的反抗,都只会换来更漫长、更可怕的折磨。
所以他只能承受,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去承受这份仿佛永无止境的酷刑。疼痛感太过强烈,反而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绘里奈的鞋跟正精准地对准他的中指指节,那里的痛感最为尖锐,像一个钻头,正试图钻穿他的骨髓。
为了逃避这无法忍受的痛苦,他的意识开始漂离。他强迫自己去看地面上的一道裂缝,去数裂缝里有多少灰尘,去追踪一只正在角落里缓慢织网的蜘蛛……
可是,不行。
那从指尖传来的、潮水般一波高过一波的剧痛,轻易地就摧毁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母亲临终前的画面,她那双干枯瘦弱的手,曾经是那么温暖地包裹着自己的手,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而现在,这双手……正在被一个少女用昂贵的鞋子,当成玩具一样,优雅地碾碎。
一股混杂着背叛誓言的羞耻和无能为力的狂怒,狠狠地灼烧着他的心脏。
绘里奈似乎很享受脚下这具身体的颤抖,她停止了碾磨,却并未将脚移开,只是保持着将他手指踩在脚下的姿态。她居高临下地欣赏着阳一那张因痛苦而惨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田中君,你看,你的手在发抖呢。真有趣。”她的声音轻柔,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阳一早已崩溃的神经。
阳一紧紧咬着牙,下唇被咬出一道血痕,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不敢把手抽回来,他知道,一旦他做出任何退缩的举动,等待他的将是更可怕的报复。他只能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雕像,任由那只黑色的乐福鞋,将他的尊严和肉体一同踩在脚下。
看着他这副顺从又痛苦的模样,绘里奈眼中的愉悦感更盛了。她似乎觉得单纯的碾压已经不够有趣,于是,她将踩着他手指的脚猛地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带着全身的重量,狠狠地跺了下去!
咚!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节被冲击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脆响,在空旷的储藏室里炸开。
“啊——!”
这一次,阳一再也无法抑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的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五根手指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样,在剧痛中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他感觉自己的指骨仿佛已经被这一脚彻底跺碎了。
绘里奈病态地迷恋着他这副表情。她会耐心地等待,等待阳一手上的剧痛稍微缓解一丝,等待他那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稍稍放松,等待他眼中那份以为酷刑已经结束的、短暂的茫然。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
咚!
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精准的跺踩!
阳一的表情,从那瞬间的茫然,再次凝固成因为新一轮剧痛而产生的、更加剧烈的扭曲。这种从短暂的希望瞬间坠入更深绝望的循环,让绘里奈感到一种极致的、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她像一个乐此不疲的孩子,在玩弄着一个有趣的、会发出悲鸣的玩具。一次,又一次。沉闷的跺踩声和阳一那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交织成一曲独属于她的、残忍的乐章。
绘里奈似乎对美优刚才的解说很满意,她微微侧过头,给了美优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抬起另一只空闲的脚,准备去“安抚”一下阳一那张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却依旧不失俊美的脸颊。
然而,由于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单脚的鞋跟上,她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极其细微的晃动。
就是这左右两下不经意的摇晃,让她踩着阳一手指的鞋跟,如同最残酷的刑具,将他的指骨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狠狠地碾压撕扯!
“呜呃——!”
痛苦在这一瞬间几何倍数地增加了。
如果说刚才的疼痛是钻头,那么现在,就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钳,在他的骨头上疯狂地搅动。
阳一再也无法抑制,一声撕裂般的、混杂着痛苦与绝望的悲鸣,从他喉咙的最深处硬生生挤了出来。
这声悲鸣非但没有让绘里奈停下,反而让她脸上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她似乎对这个新出现的“音符”极为满意。她稳住身形,将那只空闲的脚缓缓伸出,用那坚硬的鞋跟,在他的脸颊上,一下、一下地,如同在测试一块上好的璞玉的质地般,来回刮擦着。
坚硬的皮革鞋跟划过娇嫩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阳一闻到的不是浓烈的脚臭,而是一种混合了高级皮革保养油、鞋底微尘的土腥味以及绘里奈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白茶香水的、冰冷的清香。
这种“洁净”与“残酷”的极致组合,比纯粹的污秽更能摧毁人的精神。
他下意识地,将脸向旁边偏了一下。
就是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躲闪动作。
这个动作,让绘里奈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在她看来,这是对她“作品”的亵渎,是对她权威的挑战。这完美的乐章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杂音。
她抬起的脚没有任何预兆,用鞋跟狠狠地、报复性地踹在了他的额头上。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阳一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
绘里奈并没有就此罢休。她用鞋尖轻巧地踩住阳一那只早已红肿不堪、不停颤抖的手,将它死死地钉在地上,然后,她缓缓地蹲下身子。
她的脸,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了阳一。那张平日里看起来如同天使般圣洁无瑕的脸庞,此刻在他那因剧痛而模糊的视野里,却散发着比恶魔更令人恐惧的冰冷。他能闻到她呼吸中那淡淡的、优雅的茶香,更能看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纯粹的、如同在欣赏一件物品般的审视。
她伸出手,用纤细的手指捏住阳一的下巴,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的下颌骨捏碎。她强迫他抬起头,与她那冰冷的视线对视。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阳一的脸上。
他被打得头脑发昏,耳边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那份被彻底碾碎的屈辱。
“你刚才……是在躲吗?”绘里奈的声音很轻,却像无数根冰针,扎进他的耳朵里,“我用鞋跟抚摸你的脸,是你的荣幸。你居然敢躲?”
她的手指更加用力,阳一感觉自己的下巴快要脱臼了。
“是不是忘记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嗯?器物?”
说完,她松开手,优雅地站起身,仿佛刚才那个施暴的人不是她一样。然后,她抬起脚,用穿着乐福鞋的鞋尖,毫不留情地一脚一脚,狠狠地踹在阳一的胸口、腹部。
“砰!砰!砰!”
每一脚都势大力沉,阳一像一个破败的沙袋,被踹得在地上翻滚,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蜷缩起身体,徒劳地保护着自己的要害。
绘里奈似乎对这种单调的踢打感到了厌倦。她停下脚,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条垂死蠕虫般的阳一,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病态的、满足的微笑。
她走上前,抬起那只黑色的乐福鞋,重重地踩在了阳一躺在地上的脸颊上。
她的鞋跟,死死地抵住他的颧骨。
然后,她开始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缓缓地旋转,碾压。
阳一感觉自己的脸骨都要被这坚硬的鞋跟钻穿了,剧烈的疼痛和窒息般的压迫感让他眼前发黑。他能闻到鞋底那股皮革和灰尘的味道,能感觉到鞋跟的边缘,正在他脸上刻下屈辱的印记。
储藏室那扇沉重的铁门,不知何时,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外,光线从她身后照进来,让她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
是铃木亚纪。
被老师派来取器材的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一头撞进了这地狱般的场景里。
她的目光,与被踩在脚下,脸上满是痛苦与屈辱的阳一那双充满血丝和泪水的、彻底失去焦距的绝望眼眸,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第十二章
储藏室门外那道瘦削身影的仓皇逃离,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铃木亚纪的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爬出来的。
胃里像是被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混杂着铁锈和腐烂物的腥臭,疯狂地翻江倒海。她甚至来不及分辨方向,只是遵循着求生的本能,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跌跌撞撞地冲去。
学校的走廊在她的视野里扭曲、拉长,变成一条没有尽头的、光怪陆离的隧道。两旁的窗户透进来的夕阳,不再温暖,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
她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自己粗重如破旧风箱般的喘息,以及心脏擂鼓般狂乱的撞击声。
终于,她看到了洗手间的标志。
“砰”的一声,亚纪用肩膀撞开门,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瘫软进去,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瓷砖墙壁,才勉强没有滑倒在地。
她俯下身,双手撑着冰凉的洗手池边缘,剧烈地干呕起来。
“呕……呕……”
然而,空空如也的胃里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不断上涌,灼烧着她的喉咙,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那地狱般的一幕,如同被烧红的烙铁,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看到的不是霸凌。
那是一场……捕食。
一场由两个美丽、优雅,如同神话中走出的怪物,主导的、充满了仪式感的捕食。
渡边美优那带着甜美笑意的声音,相田绘里奈小姐那冰冷如雪的眼神,还有她们脚下那个蜷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带着罪恶的、破碎的“玩具”。
最让她无法呼吸的,是田中阳一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在那双曾经如同盛夏晴空般明亮的眼睛里,她看到的不是愤怒,不是怨恨,甚至不是哀求。
那是一种……混杂了祈求与下一秒更深沉绝望的……死寂。
仿佛在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也要……
那眼神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亚纪的心脏,然后被猛地旋转、搅动,将她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伪装搅得粉碎。
水龙头被她用颤抖的手拧到最大,冰冷的自来水哗哗作响,像是要淹没这世间一切的声音。
亚纪将自己的脸埋进水流中,拼命地、反复地用冷水拍打着自己的脸颊,皮肤被冻得发麻、刺痛。她想用这种方式,冲刷掉脑海里那个该死的眼神,冲刷掉自己身上沾染上的、属于“怪物”的气息。
可是没用。
无论她怎么冲洗,那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的灵魂都拖入那片无尽的黑暗。
她不是怪物。
她和她们不一样!
她只是……只是为了活下去。
对,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亚纪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她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身体因为恐惧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她才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眼圈通红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恐惧,也写满了……狼狈。
从那天起,铃木亚纪开始了一场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卑微而胆怯的“赎罪”。
这不是出于纯粹的正义或同情。
这是一种自私的、绝望的“切割”。
她要在潜意识里拼命地告诉自己:“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是怪物。”
她的补偿行为,隐秘得如同阴沟里的老鼠。
放学后,她会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确认田中阳一因为要去打工而还未收拾书包。她会像做贼一样,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座位旁,心脏因为紧张而快要跳出胸膛。
她飞快地从书包里拿出一瓶刚从自动贩售机买的、还带着冰凉水汽的牛奶,迅速塞进他桌肚最深处,那个不刻意去摸就绝对发现不了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脸颊涨得通红,头也不回地飞奔出教室,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又或者,在走廊上与阳一擦肩而过时,她会假装脚下不稳,一个踉跄,一盒崭新的、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就会从她的口袋里“不小心”滑落,刚好掉在他的脚边。
她绝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只是红着脸,加快脚步,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每一次偷偷地塞进一瓶牛奶,每一次“不小心”掉落一盒创可贴,都像是她对自己那早已污秽不堪的灵魂,进行的一次卑微的、无声的、充满了自我安慰的救赎。
然而,这份带毒的慈悲,对于早已习惯地狱的田中阳一而言,却是一种比酷刑更残忍的试探。
他的世界里,早已不存在“善意”这个词汇。
所有反常的现象,都必然指向一个早已预设好的答案——陷阱。
第一次,在鞋柜里发现那瓶多出来的牛奶时,他愣了一下。
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牛奶里被下了泻药?还是某种会让人浑身发痒的药水?或者,这只是一个前奏,等他喝下去之后,诗织大人她们就会带着相机出现,拍下他狼狈的样子?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瓶牛奶拿了出来,径直走到了教学楼大厅的失物招领处,将它放在了台子上,然后转身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第二次,在座位底下看到那盒滚落的创可贴时,他甚至连腰都懒得弯。
又是新的把戏吗?创可贴上涂了强力胶?还是里面藏着针?
太无聊了。
他看都没看,只是在起身离开时,用穿着室内鞋的脚尖,轻轻地、仿佛在踢开一块碍事的石子,将那盒创可贴拨到了墙角。
他就像一只在陷阱遍布的丛林里艰难求生的困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任何一丝不属于这片黑暗森林的气味,都会让他竖起全身的尖刺。
他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因为一次错误的信任,代价可能是他根本无法承受的、新的地狱。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单方面的给予和无情的拒绝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那天深夜。
佐井梨香的公寓,如同一个精致而冰冷的牢笼。
阳一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堪堪照亮桌上摊开的参考书,将他瘦削的身影在墙壁上投射出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黑影。
空气中,隐隐飘来隔壁梨香房间里传出的、她沐浴后高级香皂的清冷气息。那股“洁净”的味道,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的神经,与他此刻身体的伤痛和内心的污秽,形成了最尖锐、最讽刺的对比。
白天在学校承受的“游戏”,与晚上回到公寓后,梨香那精准而冷静的“校准”,让他的精神和肉体都濒临极限。
手腕上被绘里奈小姐用鞋跟碾压过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额角被美优同学用圆规扎出的那个小血洞,已经结了痂,却在一下一下地、随着心跳的节奏,传来钻心般的刺痛。
头痛欲裂。
他死死地盯着书本上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公式,大脑却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一片空白。
不行……必须想起来……
这是唯一的路了……妈妈……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向书包的外侧口袋,想找一张纸巾擦一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指尖触到的,却不是纸巾柔软的质感,而是一个被纸巾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坚硬的小东西。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陷阱……终于来了吗?
是窃听器?还是某种……更恶劣的东西?
他的心脏狂跳,呼吸都停滞了。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颤抖的手,将那个小东西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一层,又一层。
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层包裹的纸巾,仿佛在拆解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最后,暴露在灯光下的,是两粒用银色铝箔纸独立包装的、最普通不过的止痛药。
阳一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他先是惊恐。
然后是茫然。
他将那两粒药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
是毒药吗?
不像。
这是日本最常见的非处方止痛药,包装上没有任何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可……为什么?
是谁?
为什么要给他这个?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黑夜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入他那早已麻木的脑海。
那瓶牛奶……那盒创可贴……
原来……不是陷阱?
原来……是真实的?
当这个结论,在他心中被最终确认的那一刻,一股比任何酷刑都更加剧烈、更加残忍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他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感动。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灵魂深处喷涌而出的、无法抑制的、滔天的“怨恨”。
为什么?
他无声地在心中嘶吼着。
为什么?!
为什么在我已经习惯了黑暗,在我已经用麻木和屈辱为自己筑起了坚硬的壁垒,在我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人之后……你非要,非要点亮这么一根该死的、微弱的火柴?!
你不是在拯救我!
你是在提醒我!提醒我曾经也见过光明!
这该死的微光,非但没有照亮我前方的路,反而让我更加清晰地看清了,我身处的这座地狱,是何等的深邃,何等的肮脏,何等的……绝望!
他没有哭出声,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只是将那两粒小小的药片死死地攥在手心,坚硬的铝箔纸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渗着血丝的月牙印。
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身体,因为压抑着那股巨大到足以将他撕裂的悲恸,开始无声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下,又一下。
仿佛一座即将崩塌的堤坝,在洪流的冲击下,发出最后的、无助的悲鸣。
这该死的、温柔的慈悲,比高坂诗织的鞋底,比佐井梨香的藤条,比这世间所有的酷刑……都更让他痛苦万分。
是谁?
为什么要这么做?
……别再给我这些东西了……
求你了……
让我安安静静地、烂在这个地狱里,不好吗?
你为什么要来提醒我……
我……曾经是个人……
第十三章
早乙女玲奈,这位人心的观察者,早已剖析了铃木亚纪内心所有的秘密。阳一身上偶尔出现的、不属于她们任何人的卡通创可贴,成了最直接的罪证。
一场由玲奈精心导演,由诗织亲自执行的审判,即将拉开帷幕。
放学后的铃声,如同敲响了另一个世界的钟摆。喧闹的人潮褪去,教学楼逐渐陷入沉寂,只剩下夕阳用它那糜烂的、不祥的橘红色光芒,为走廊镀上一层虚假而温暖的金边。
铃木亚纪正在收拾书包,动作有些迟缓。储藏室里那一幕带来的冲击,余波至今仍在她的四肢百骸里震荡,让她像个提线的木偶,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僵硬而迟钝。
“亚纪,”一个如同春日溪流般温柔悦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能来一下吗?有悄悄话想和你说哦。”
亚纪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她回过头,看到了早乙女玲奈那张完美无瑕的、永远挂着和煦微笑的脸。
是玲奈大人。
在亚纪眼中,玲奈大人和诗织大人、绘里奈大人她们不一样。她总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一句重话,也从未亲手参与过那些……过分的“游戏”。
她就像圣母一样。
亚纪的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受宠若惊的暖意。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甚至忘记了去问是什么事。
玲奈的笑容更深了,她自然而然地走上前,亲昵地挽住了亚纪的手臂。那只手柔软而温暖,带着高级护手霜的淡淡香气,让亚纪那颗因为恐惧而冰冷了一天的心,都仿佛被注入了一丝暖流。
“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吧。”玲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分享秘密般的亲昵。
亚纪被她挽着,半推半就地走出了教室。她们没有走向楼下,反而朝着教学楼的顶端走去。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铁锈的味道。每上一层台阶,外界的喧嚣就远一分,亚纪心中的不安就莫名地多一分。
风声,开始在耳边呼啸。
玲奈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发出“吱呀”怪响的铁门。
瞬间,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无人的天台,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舞台。夕阳正将半边天空都烧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给教学楼的边缘、给冰冷的铁丝护网、给她们二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边。
风很大,肆无忌惮地吹刮着,将亚纪的校服裙摆吹得猎猎作响,也将栏杆吹出呜呜的、如同鬼魂悲鸣般的声响。这风声,像是在为一场即将上演的献祭仪式,奏响了凄厉的序曲。
这里是学校的最高处,也是离地面最远的地方。站在这里,脚下是坚硬冰冷的水泥地,四周是高高的、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整个空间像一个巨大的、无处可逃的囚笼。远处的城市,在血色的夕阳下变成了一片沉默的剪影,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玲奈挽着亚纪,将她带到了天台最中央,那个最空旷、最孤立无援、最无处可逃的位置。
然后,她松开了手。
亚纪手臂上那份柔软的温暖骤然消失,被天台冰冷的、带着杀意的风瞬间取代。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有些不安地看向玲奈。
玲奈依旧微笑着,那笑容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她歪了歪头,用一种最天真、最无辜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最致命的判词:
“亚纪,你最近好像很关心田中君呢。我看到他用的创可贴,是你最喜欢的那款卡通样式哦。”
话音落下的瞬间,亚纪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从地狱深处伸出的、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瞬间冻结。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有风声在疯狂地呼啸。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否认,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样,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怎么会……玲奈大人怎么会知道……
就在她那双因为极致惊恐而瞪大的眼睛里,天台另一侧,巨大水塔的阴影中,缓缓地走出了三个人影。
高坂诗织,相田绘里奈,渡边美优。
她们如同从地狱深处召唤出的使者,迈着优雅而从容的步伐,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诗织的笑带着残忍的甜美,绘里奈的笑冰冷而漠然,美优的笑则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兴奋。
她们呈一个完美的半圆形,缓缓地、一步步地向亚纪逼近,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彻底封死。
完了。
这个词,如同丧钟,在亚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倒在这冰冷的、如同刑场般的水泥地上。
诗织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发作,那双茶褐色的、如同猫科动物般的眼睛,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吓得浑身发抖、面无血色的“猎物”。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亲手打碎的、有趣的展品。
她伸出修长的、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用指尖,轻轻地、带着一丝怜悯和玩弄般地,抬起了亚纪的下巴,强迫她那张早已失去血色的脸,与自己对视。
诗织的指尖很凉,触感光滑,像一块上好的美玉,却带着一种非人的、让人从心底发寒的冰冷。
亚纪被迫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美得如同人偶般的脸,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恶意。
“铃木同学,”诗织的声音甜美得如同蜜糖,却让亚纪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过一样,浑身僵硬,“你是在……同情我的‘宠物’吗?”
诗织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亚纪那双因为紧张而死死攥住校服裙角、指节都已发白的手上。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仿佛情人间的爱抚般,握住了亚纪的手腕。
亚纪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亚纪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缠住了,那看似轻柔的握力,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让她动弹不得。
诗织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冰冷,那份甜美的伪装瞬间褪去,露出了底下淬了毒的、锋利的本质。
“还是说,铃木同学也想体验一下,被绘里奈用鞋跟一下一下跺在身体上,在绘里奈酱脚下翻滚哀嚎的感觉么?”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亚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那不是一句简单的威胁。
那是一幅……具体的、动态的、充满了声音和画面的酷刑图。
亚纪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那样的场景:相田绘里奈那双穿着精致皮鞋的脚,抬起,然后用那坚硬的鞋跟,对准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毫不留情地踩下去。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骨头被踩踏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闷响声。
她仿佛能感受到那股从身体各处传来,顺着神经一路烧到大脑的、无法想象的剧痛。
“不……不要……”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因为这具体的、可想象的酷刑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诗织似乎对她这副恐惧到极致的反应极为满意,她嘴角的笑容,扩大了。
她松开亚纪的手腕,身体微微前倾,将那涂着艳丽唇膏的嘴唇,凑到了亚纪的耳边。
一股混合了高级香水和少女体香的、甜美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亚纪。但这股香气,却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充满了毒虫的、密不透风的盒子里。
诗织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轻柔地说道:
“还是说……你也想尝尝,我脚趾缝里,那种混杂了汗水和灰尘的味道?”
“那可是我的‘宠物’,每天都要乞求、哭喊着,才能得到的‘恩赐’哦。”
轰——
这句轻柔的耳语,比刚才那句威胁,更具毁灭性。
它像一把烧得滚烫的、肮脏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亚纪的灵魂上,将她那点可怜的、仅存的尊严和侥幸,彻底烧成了灰烬。
那不仅仅是羞辱。
那是一种具体的、能引发强烈生理不适的感官攻击。
亚纪的胃里又开始疯狂地翻搅。她可以想象到,高坂诗织大人那双穿着昂贵的Prada黑色厚底乐福鞋的、白皙的脚,被包裹在不透气的皮革里一整天后,脱下鞋时会散发出怎样的气息——
混合着高级皮革本身的味道、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香水尾调、以及少女汗液在密闭空间里发酵后产生的、带着微酸与咸湿的、极度私密的味道。
那种味道,此刻仿佛已经钻进了她的鼻腔,钻进了她的喉咙,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
这种想象,比直接看到那双脚,更让她感到恶心、恐惧、和无边无际的绝望。
诗织直起了身,退后了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她脸上的表情,像一个仁慈而悲悯的女王,正在给予一个罪无可赦的罪人,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回荡在空旷的天台上。
“是成为下一个被踩在脚下的玩具……”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水塔阴影。亚纪知道,阳一就在那里,像一件等待被使用的道具。
“还是……亲手证明,你和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选择?
不,这不是选择。
这根本不是选择。
亚纪呆呆地站在原地,天台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像一团纠结的、毫无生气的枯草。
诗织给出的两条路,在她眼前展开。
一边,是确定的、可预见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地狱。她会变成下一个田中阳一,她的手指会被碾碎,她的尊严会被践踏,她会被迫去品尝那些让她光是想象一下就想呕吐的东西。她会失去一切,变成一件会呼吸的、任人玩弄的垃圾。
另一边……
另一边是什么?
是出卖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可笑的良知,是亲手将屠刀挥向那个她曾经给予过一丝同情的少年,是彻底变成自己最恐惧、最厌恶的那种“怪物”。
然后,换取苟延残喘的资格。
她站在悬崖边,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熊熊烈火。
溺水般的绝望,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她那点自以为是的、微不足道的善意,在这些真正的、以玩弄人心为乐的怪物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愚蠢,多么的……致命。
她终于明白了。
在这里,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原始、最野蛮的野兽,在她冰冷的、几乎停止思考的脑海中,发出了最后的、震耳欲聋的咆哮。
活下去。
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要活下去。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诗织。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曾经还残留着一丝天真和恐惧的眼睛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绝望的平静。
站在一旁的早乙女玲奈,脸上依旧挂着那完美的、仿佛在为亚纪的处境感到担忧的、悲天悯人的微笑。
但她的内心,却被一种发现了新剧情的、导演般的兴奋感,彻底填满了。
太有趣了。
一个共犯的动摇,一场背叛的审判,以及……即将到来的、被迫的堕落。
亚纪那点微不足道的、愚蠢的善良,在她看来,不过是她献给诗织的、能让这场早已有些乏味的游戏,变得更加波澜壮阔的、最完美的“祭品”。
她已经开始期待,这只被逼入绝境的小白兔,将会如何颤抖着,挥舞起屠刀了。
而高坂诗织,她享受着这场审判。
亚纪的恐惧,是她权力最直观、最清晰的体现。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驯兽师,用最精准的语言作为鞭子,一步一步地、有条不紊地,击溃着亚纪的心理防线。
她并不真的想立刻把亚纪变成玩具,那太无趣了。
她更享受的,是亲手将一个所谓的“好人”,改造成一个“恶魔”的过程。
这种感觉,比单纯地折磨阳一,更能满足她那种如同“造物主”般的、至高无上的支配欲。
风,依旧在悲鸣。
夕阳,流淌着最后的血。
审判,已经结束。
而一场更残忍的献祭,才刚刚开始。
第十四章
放学后的天台,空旷得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舞台。夕阳已沉下一半,天空被烧灼成一片不祥的紫红色,浓稠得如同尚未凝固的血。狂风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它肆无忌惮地呼啸着,将亚纪的裙摆和头发吹得疯狂舞动,也从她脸上,带走了最后一丝血色。
田中阳一,作为这场“加冕礼”唯一的祭品,早已被绘里奈和美优“请”了上来。他静静地站在天台中央,背对着血色的夕阳,沉默得像一尊等待被献祭的石雕。
诗织给出的选择,如同两把抵在她喉咙上的刀,一把冰冷,一把滚烫,但最终都通向死亡。为了在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中抓住一根稻草,铃木亚纪必须亲手献上自己的“投名状”。
这场由她亲手施行的、对阳一的第一次公开惩罚,既是她向诗织团体宣誓效忠的仪式,也是她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决裂、堕入深渊的开始。
她不知道,阳一那即将到来的痛苦,会意外地成为唤醒她内心恶魔的钥匙。
亚纪在诗织、绘里奈、美优三人冰冷的注视下,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阳一。
她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天台的风很大,吹得她的身体摇摇欲坠,也吹得她的大脑一片冰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三道如同实质的目光,像三支精准的箭,牢牢地钉在她的后背上,催促着她,审视着她,嘲笑着她。
阳一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线上,仿佛这座天台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越是这样平静,亚-纪内心的恐慌就越是像野草般疯长。
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停下脚步。
她颤抖着,慢慢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手在半空中停顿了许久,仿佛有千斤重。理智在她脑海中疯狂地尖叫,让她快跑,让她停下。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这个即将到来的动作。
但是,她不能。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几道视线已经带上了不耐烦的寒意。如果她现在停下,那么接下来,承受这一切的,就会是她自己。
她猛地闭上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一巴掌狠狠地、不留余力地甩在了阳一那张依旧俊美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天台之上突兀地回响,刺耳得像是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打碎的声音。
那是某种仪式完成的信号。
阳一的脸被打得猛地偏向一边,乌黑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一道清晰的、带着指痕的红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迅速地浮现出来,显得触目惊心。
但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刚刚那一巴掌,只是被风吹了一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亚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手的手心火辣辣地疼,那股力道仿佛反弹到了她自己身上。她睁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惊恐地看向阳一。
阳一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用那双早已被痛苦和绝望填满的、空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亚纪。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惊讶。
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麻木。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正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垃圾。
这麻木,像一根最尖锐、最冰冷的冰锥,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亚纪那脆弱不堪的自尊心!
他凭什么?
凭什么被我打了,还能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凭什么……还在用这种方式,俯视着我?
一股混杂着自卑、愤怒与被彻底无视的屈辱火焰,在她心中轰然一声,彻底爆燃!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倒流,所有的理智都被这股火焰烧成了灰烬。
“你那是什么眼神!”
亚纪失控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刺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给我跪下!吻我的鞋尖!现在!立刻!”
她需要一个更强烈的、更能证明自己“权威”的服从姿态,来填补内心的巨大恐慌,来扑灭那股灼烧着她的、被无视的屈辱。
阳一依旧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她,嘴唇死死地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
那是他面对这个曾经给予过他一丝微末善意的女孩,最后、也是唯一的抵抗。
但这无声的、倔强的抗拒,在亚纪眼中,却成了最直接、最不可饶恕的挑衅!它彻底点燃了她心中那早已被恐惧和屈辱浸透的炸药桶。
“我让你跪下!”
亚纪疯狂地嘶吼着,她抬起那只穿着廉价白色帆布鞋的脚,不再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犹豫,含着满腔的怨恨与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用尽全力,一脚踹在了阳一的胸口上!
“砰!”
沉闷的、肌肉与骨骼被撞击的声音。
阳一应声倒地,瘦削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枯叶,毫无反抗之力。他的背部重重地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了真实痛感的闷哼。
“呃……”
就是这一声!
这一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的、再也无法压抑的、真实的痛苦回响!
它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亚纪身体里某个被锁死了许久的、黑暗的开关。
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电流般酥麻的、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力快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一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恐惧、不安与迟疑,蛮横地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
原来……让他痛苦,是这种感觉。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刚刚施暴的、还保持着踢踹姿势的脚,又看了看地上因为剧痛而蜷缩成一团的阳一。
她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听到他无法抑制的呻吟,那份被无视的屈辱感,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感到眩晕的、病态的兴奋与满足。
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地向上勾起一个扭曲而怪异的弧度。
原来……让太阳发出悲鸣,是这种感觉。
原来,折磨这个曾经让她连仰望的勇气都没有的人,是这么……这么有趣的一件事。
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发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玩具。那双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一种贪婪的、残忍的、初尝禁果后兴奋不已的光芒。
她体内的野兽被唤醒了。
她一步步地、如同梦游般地走向那个蜷缩在地上,试图保护自己要害的身体。
她抬起脚,不再是为了完成任务,不再是为了宣泄屈辱,而是纯粹地、发自内心地、想要看到更多,听到更多。
“砰!砰!砰!”
她开始用穿着帆布鞋的脚,一下,又一下,发泄似的、毫无章法地踢踹着阳一蜷缩起来的身体。
她踢着他的后背,踢着他的腰侧,踢着他的大腿。
廉价帆布鞋的鞋底,和阳一那虽然单薄但依然坚韧的身体接触,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声响。
“呃……嗯……”
阳一紧紧地抱着头,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每一次踢踹,都让他发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呻吟。他没有求饶,因为他知道那只会让施暴者更加兴奋,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承受着这毫无道理的暴力。
亚纪看着他在自己的脚下,像一只被踩烂的虫子一样无力地翻滚,听着他那因为剧痛而无法抑制的哀求般的呻吟,她感觉自己仿佛打开了人性最深处那扇黑暗的大门。
门后,是无尽的、令人沉醉的权力深渊。
她的每一次踢踹,都像是在发泄她十几年人生中积累的所有自卑与不满。
这一脚,是为了那些永远买不起的、昂贵的衣服和包包!
这一脚,是为了那些她永远也无法融入的、华丽的社交圈!
这一脚,是为了她那普通的家境和不起眼的外貌!
这一脚,是为了过去那个只能在远处偷偷仰望他,连和他说话都会脸红心跳的、懦弱的自己!
而现在,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太阳”,就在她的脚下,因为她的动作而痛苦呻吟!他的痛苦,成了她确认自身“存在”与“力量”的唯一证明!
站在一旁的诗织和绘里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如同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诞生的微笑。渡边美优则在兴奋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亚纪的这份狠辣,似乎比她更“真实”,更“纯粹”。
她们的目光,成了亚纪表演的催化剂。
她踢得更用力了,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怨气,都通过鞋底,传递到阳一的身体里。
风,依旧在天台上悲鸣。
夕阳,流淌着最后的血。
审判已经结束,一个名为“铃木亚纪”的共犯,在此刻,戴上了属于她的、用他人痛苦铸就的、漆黑的王冠。
而这场更残忍、更漫长的献祭,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十五章
自从天台那次之后,铃木亚纪变了。
某种曾经被她死死压抑在体内的东西,像是破土而出的黑色藤蔓,开始疯狂地、贪婪地缠绕住她的心脏,并从那里汲取着让她感到战栗的、前所未有的养分。
恐惧依然存在,但它不再是亚纪行为的唯一准则。
它变成了一种背景音,一种时刻提醒她“决不能再回到过去”的警钟。而在这种恐惧之上,一种更强烈、更具诱惑力的情感占据了主导——那就是,将他人痛苦握于掌中的、如同神明般的权力快感。
她上瘾了。
就像一个初尝禁果的瘾君子,她病态地迷恋上了那种感觉。
田中阳一的痛苦,成了她在这个精英云集的、让她感到窒息的校园里,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坐标。他越是痛苦,她就越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强大”。他的每一次呻吟,每一次屈辱的颤抖,都能让她从诗织和绘里奈那里,换来一个赞许的、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神。
那些眼神,是她在这个团体里赖以为生的“积分”,是她摆脱“无名氏”身份、获得“地位”的唯一货币。
为了赚取更多的“积分”,为了巩固自己这摇摇欲坠的、刚刚获得的“地位”,亚纪像一个急于在舞台上证明自己的新演员,开始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主动、积极地投入到对阳一的日常霸凌中。
她不再满足于跟在后面附和,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执行命令。
她要主动出击。
她要创造“惩罚”的机会。
她要用更直接、更不加掩饰的残忍,来向这个小小的王国里真正的女王们,献上自己的“投名状”。
午休的铃声,像是一声发令枪。
教室里瞬间变得嘈杂起来,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拿出各自精致的便当,嬉笑声、交谈声,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而田中阳一,则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幽灵,默默地坐在自己的角落里。
他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今天的午餐——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从便利店买来的最廉价的红豆面包。
这就是他今天唯一能果腹的食物。
自从沦为“器物”,被佐井梨香“圈养”之后,他虽然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但依然食不果腹。佐井梨香从不会在食物上为他花费多余的一分钱。
他看着手中的面包,用力地咽了口唾沫,然后缓缓地撕开包装袋。
面包那廉价的、带着防腐剂味道的香气,此刻对他而言,却是世界上最诱人的美味。
就在他准备将这来之不易的食物送入口中时,一道阴影笼罩了他。
铃木亚纪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地站在了他的课桌前。
她的脸上,挂着一种天真而残忍的、孩童般的微笑。
阳一的身体瞬间僵硬,握着面包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他低下头,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变成一团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的空气。
但亚纪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在吃午饭吗?田中君。”她的声音甜美,却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阳一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看起来很好吃呢。”亚纪笑着,然后,她毫无征兆地伸出手,一把从阳一手中抢走了那个面包。
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阳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乞求。那是他的午饭,是他支撑着下午去打工的全部能量来源。
但亚纪只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然后,她做了一个让周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动作。
她将那个还带着阳一体温的面包,随意地、如同扔垃圾一般,扔在了满是灰尘的、被人踩踏了无数次的教室地板上。
面包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尘土。
紧接着,亚纪抬起她那只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用鞋尖,准确地、死死地踩在了面包的正中央。
她甚至还用力地碾了碾。
柔软的面包瞬间被压得扁平,里面的红豆馅被挤了出来,和鞋底的灰尘、地上的沙砾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滩令人作呕的、模糊的暗红色。
整个教室,在这一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一种混合着恐惧、兴奋与好奇的目光,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亚纪很满意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她弯下腰,将脸凑近阳一,近到阳一甚至能闻到她头发上廉价洗发水的香味。她用一种充满诱惑力的、魔鬼般的语气,轻声说道:
“饿了吗?”
阳一的嘴唇因为屈辱而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滩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食物”,胃部的痉挛和心脏的刺痛交织在一起。
“想吃的话……”亚纪的笑容愈发甜美,“就趴下来,像狗一样,把它捡起来,再吃掉。”
她直起身,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欣赏着阳一那张因为饥饿和屈辱而扭曲的脸,欣赏着他剧烈颤抖,却又不敢违抗的、可怜的模样。
阳一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尊严,他的饥饿,他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底线,在这一刻,被那只肮脏的帆布鞋,和那滩混着泥沙的红豆馅,彻底碾得粉碎。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后背上。
他也感觉到了,从教室的另一头,传来了高坂诗织和相田绘里奈那饶有兴致的、赞许的目光。
他知道,他没有选择。
下午的课间,走廊上人来人往。
阳一正准备去卫生间,当他经过亚纪的座位时,亚纪放在桌角的笔袋被她“不小心”用手肘碰了一下。
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帽带着磨损痕迹的钢笔,从笔袋里滑了出来,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亚纪的脚边。
阳一的心,猛地一沉。
那不是一支普通的钢笔。
那是他上国中时,母亲省吃俭用了好几个月,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那是他为数不多的、还带着母亲温度的遗物。
他下意识地弯下腰,想去捡起那支钢笔。
但一只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却抢先一步,轻轻地踩在了钢笔的旁边,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铃木亚纪。
她坐在座位上,甚至没有看他,只是低头和旁边的女生说笑着,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心的巧合。
“对不起,亚纪同学,请让一下。”阳一的声音有些沙哑。
亚纪这才像是刚刚发现他一样,转过头,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啊,是你啊,田中君。有什么事吗?”
阳一指了指她的脚边:“我的笔……掉在那里了。”
“哦?是吗?”亚纪低下头,看了一眼那支躺在她脚边的钢笔,然后抬起头,对着阳一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冰冷的微笑。
她非但没有移开脚,反而将另一只脚也并了过来,双腿并拢,彻底封死了阳一捡起钢笔的所有空间。
“想要吗?”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玩味。
阳一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想要的话,”亚纪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自己把它捡起来。”
阳一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亚纪。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注意到这里的女生,脸上都露出了兴奋而残忍的笑容。她们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怎么?不愿意吗?”亚纪嘴角的笑意更浓了,“那我可要数数了哦。如果我数到十,你还没有把它捡起来……”
她说着,故意将那只穿着帆布鞋的脚,轻轻地、带着十足的威胁意味,抬起,悬在了钢笔的正上方。
“……我可不保证,它还会是完整的哦。”
“十。”
冰冷的数字,从她那甜美的嘴唇里吐出。
阳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沾着灰尘的帆布鞋,又看了看地上那支承载着他与母亲回忆的钢笔。他的大脑,像一台被强行植入了病毒的电脑,陷入了彻底的混乱。
理智告诉他,这只是羞辱,他不能屈服。
但情感却在他心中疯狂地尖叫。那是妈妈送给他的东西!他不能让它被毁掉!不能!
“九。”
亚.纪的声音悠悠传来,像死神的倒计时。
阳一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能感觉到渡边美优和另外几个女生,正用一种看戏的、兴奋的目光注视着他。
她们在期待,期待着他做出选择。
无论哪个选择,对她们而言,都是一场绝佳的视觉盛宴。
“八。”
不行……不能让它被踩碎……
“七。”
妈妈……
“六。”
阳一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最终,对母亲遗物的守护本能,压倒了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可笑的尊严。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周围那些噬人的目光。
他缓缓地、屈辱地,弯下了自己曾经挺得笔直的膝盖,跪在了冰冷的、满是灰尘的走廊地板上。
周围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兴奋的嗤笑声。
阳一充耳不闻。
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又像一条卑微的狗,双手撑地,低着头,从铃木亚纪那并拢的双腿之下,慢慢地、屈辱地探过了身子。
他的脸颊,几乎要贴到地面。
他的视线里,只有亚纪那双白色帆布鞋的鞋帮,和她那穿着白色棉袜的、纤细的脚踝。
他伸出手,用颤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支冰冷的钢笔。
他紧紧地将它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自己那破碎世界里,最后一点温暖。
然后,他以同样屈辱的姿态,慢慢地退了出来。
当他重新跪直身体时,亚纪的声音,如同胜利者的宣判,在他头顶响起:
“你看,这不就拿到了吗?真是条听话的好狗。”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
操场上充满了欢声笑语,男生们在打篮球,女生们则聚在一起聊天。
阳一一个人坐在角落的草地上,试图抓住这片刻的宁静,在脑海中复习着上午的课程。
就在这时,一个女生的声音打断了他。
“田中君,铃木同学让你去一趟教室。”
阳一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抬起头,看到铃木亚纪正站在教学楼二楼的窗边,远远地对他招了招手,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笑容,在阳一眼中,却比任何恶鬼都要可怖。
他知道,他躲不掉。
怀着一种走向刑场的绝望,阳一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走进了只有亚纪一个人的教室。
亚纪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晃动着两条腿,像个等待着新奇玩具的小女孩。
“过来。”她命令道。
阳一顺从地走到她面前。
“跪下。”
没有丝毫的犹豫,阳一屈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无数次的折磨,已经让他的身体学会了最快的反应。
亚纪满意地笑了笑。
她将那双刚刚在操场上跑动过、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脚,伸到了阳一的面前。
“把我的鞋脱掉。”
阳一伸出颤抖的手,解开她的鞋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双沾满操场尘土的运动鞋脱了下来。
一股温热的、混合着汗酸和橡胶味道的气息,瞬间从鞋子里散发出来,扑面而来。
亚纪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厚实的毛巾底运动袜。袜底因为吸饱了汗水和踩踏的灰尘,已经变成了灰黄色,并且紧紧地贴着她的脚底。
“袜子,也脱掉。”
阳一深吸一口气,用指尖捏住袜口,慢慢地、将那只温热而潮湿的袜子,从她的脚上剥了下来。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的、属于少女运动后的、毫不掩饰的汗味,瞬间冲击着他的嗅觉神经。
他的胃里一阵翻搅,但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强迫自己忍耐。
亚-纪的脚保养得并不算好,因为经常运动,脚底有些许薄茧,脚趾也因为长时间被闷在鞋里而显得有些潮红。
“另一只。”
阳一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将另一只袜子也脱了下来。
现在,他的手中,握着那两只还散发着惊人体温和浓烈气味的、湿漉漉的袜子。
“把它们,挂在你的耳朵上。”亚纪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兴奋。
阳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看着手中那两团肮脏的布料,又看了看亚纪那不容置疑的、闪烁着残忍光芒的眼睛。
他闭上眼,将那两只袜子,一左一右地,挂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潮湿的、带着他人体温的布料,贴着他的耳廓和脸颊,那种感觉,比任何殴打都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恶心。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可笑的、展示着主人战利品的衣架。
“很好。”亚纪对自己的杰作感到非常满意。
她将自己那双完全赤裸的、还带着汗渍的脚,搭在了阳一的肩膀上。
“现在,”她命令道,“用你的鼻子,闻着我的脚趾。然后,用你的手,给我按摩脚底。记住,要让我舒服,不然的话……”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阳一只能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向那双近在咫尺的脚。
少女脚趾上那带着咸湿汗味的、独特的生理气息,粗暴地、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伸出手,开始在那只小巧的的脚底下,进行着卑微的、讨好的按摩。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传来的、她皮肤的温热与触感。
他必须控制好力道,既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他必须忍受着那股不断冲击着他大脑的气味,同时还要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足够顺从。
亚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小猫般的呻吟。
她很享受。
享受着这个曾经的太阳,此刻正像奴隶一样,伺候着她这双刚刚运动完的、并不芬芳的脚。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阳一的手指已经因为反复的按压而变得酸麻。
亚纪终于像是满足了。
她收回脚,看了一眼阳一耳朵上那两只因为被风吹了一会而半干的袜子。
“还没干透呢。”她皱了皱眉,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残忍的笑容。
她指了指窗边,那里正有一束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了一块温暖的光斑。
“去,”她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女王般的口吻命令道,“跪到那片阳光下面去。用你的手捧着我的袜子,张开嘴,用你呼出的热气,把它们彻底吹干为止。”
阳一抬起头,看着那片温暖而刺眼的阳光。
那曾是他最熟悉的颜色。
而现在,他却要跪在那片光芒之下,像一个怪物一样,执行着如此荒诞而屈辱的命令。
他慢慢地爬了过去,跪在了那片光斑之中。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反而像聚光灯一样,将他的狼狈与不堪,照得无所遁形。
他捧着那两只散发着异味的袜子,凑到自己的嘴边,然后开始一下,又一下地,用自己卑微的呼吸,去温暖、去烘干属于他主人的、肮脏的私人物品。
教室里,渡边美优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尖锐的、毫不掩饰的嫉妒。
她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而站在教室门口阴影处的早乙女玲奈,则像一个对剧本发展到高潮而感到由衷愉悦的导演,嘴角勾起了一抹完美的、冰冷的微笑。
真是一出好戏。
第十六章
私立庆义高中的北侧,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废弃的园艺社工具间像一头生锈的野兽,蜷缩在教学楼的阴影里。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混凝土,几扇破了玻璃的窗户,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这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这里是监控的死角,是青春光鲜亮丽的背面,是秘密与恶意滋生的温床。
放学后的铃声早已在远方消散,校园的喧嚣被这道墙壁隔绝,只剩下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和远处运动社团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呐喊。
夕阳的余晖如同冷却的血,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颓败的橘红色。
田中阳一就在这片橘红色的光影里,默默地处理着一堆“垃圾”。这是班长下达的命令,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他知道,这只是又一个随意的、不需要理由的刁难。
他将最后一个装满枯枝烂叶的垃圾袋系好,拖到指定的墙角。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头发。他抬起手臂,用脏兮兮的校服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动作麻木而迟缓。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内心的荒芜。
他准备离开了,打工的时间快要到了。山城爷爷的书店,是他在这个地狱里唯一的、可以短暂喘息的避难所。
就在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准备转身的瞬间,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工具间拐角处。
是铃木亚纪。
阳一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摆出了防御的姿态。但随即,他又放松了,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防御?有什么用呢。
他对铃木亚纪的印象,稀薄得像空气。一个总是安静地缩在班级角落,留着齐刘海,不敢大声说话的女孩。在高坂诗织和相田绘里奈那样的耀眼存在身边,她就像一颗黯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卫星,小心翼翼地随着女王的轨迹转动,生怕被甩出轨道,碾得粉碎。
她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亚纪似乎也没想到会和阳一正面撞上,她也愣住了。她的眼神闪烁着,双手不自觉地绞着校服的裙摆,那是一个极度紧张和不安的下意识动作。她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那双最普通的黑色制服皮鞋上,不敢与阳一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夕阳的光线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在地面上诡异地交缠。
阳一不想惹麻烦,他只想快点离开。他微微侧过身,准备从亚纪身边绕过去。
就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混杂着人造皮革、汗水和灰尘的、极其普通的“生活气息”钻入他的鼻腔。这股味道,和亚纪本人一样,普通得没有任何特色。
然而,就是这个普通到极致的女孩,做出了让阳一始料未及的举动。
“啪!”
一声清脆的、响亮的耳光,毫无征兆地炸响在这片死寂的空气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阳一能清晰地感受到,亚纪那只算不上纤细的手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的力量,狠狠地扇在了他的左脸上。冲击力让他的头猛地偏向一边,耳中嗡嗡作响。灼热的、火辣辣的刺痛感,从脸颊的皮肤迅速蔓延开来,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被打懵了。
不是因为疼。比这更疼的折磨,他早已习惯。
而是因为,动手的人,是铃木亚纪。
是那个他印象中连说话都会脸红的铃木亚纪。
他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她。
亚纪也在看着他,或者说,她在看着自己的手掌。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似乎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能挥出这样的一巴掌。她手心传来的灼热感,和阳一脸上迅速浮现的五道清晰的红印,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让她感到陌生的共鸣。
阳一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质问。他只是用那双死寂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这种沉默,这种毫无反抗的、任人宰割的姿态,像一粒火星,瞬间点燃了亚纪心中那早已堆满的、名为“恐惧”与“自卑”的干柴。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令人战栗的勇气和快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胆怯和犹豫。
她的眼神变了。
那份紧张和闪烁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的、狂热的兴奋。她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
“原来……是这种感觉。”她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阳一听到了。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个极其生涩,却又无比残忍的笑容。
“啪!”
又是一记耳光,比刚才更重,更响。
阳一的身体晃了晃,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腥味。
亚纪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开始变得果断而流畅。她仿佛打通了身体里某个一直被堵塞的关窍,找到了宣泄情绪的最好方式。
她开始绕着阳一走动,像一头第一次捕猎成功的、正在审视自己猎物的幼狼。她的眼中闪烁着品尝到权力滋味后的贪婪光芒。
“喂!田中君……”她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那种细弱蚊蝇的样子,而是变得尖锐,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为什么不看我?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正眼看过我?”
阳一依旧沉默。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看着地面上自己那被拉得细长的影子。
他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亚纪。
“说话啊!”她猛地抬起脚,用穿着皮鞋的脚尖,狠狠地踢在了阳一的小腿迎面骨上。
“咚”的一声闷响。
剧烈的、钻心刻骨的疼痛,让阳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不是很能说吗?当初的你,不是很威风吗?”
亚纪的攻击变得毫无章法,充满了情绪化的发泄。她一脚又一脚地踢向阳一的小腿、膝盖。她看到阳一掉落在地上的几本参考书,像是发现了新的玩具,快步走过去,用穿着黑色皮鞋的脚底,狠狠地踩在书的封面上,来回碾磨。
鞋底与光滑的封面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声响。
然后,她抬起脚,将那沾了灰尘的鞋底,对准了阳一伸在地上的手背,毫不犹豫地踩了下去,并用力地旋转、碾压。
“啊——”
手背的骨头仿佛要被碾碎的剧痛,终于让阳一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
听到这声痛呼,亚纪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满足和兴奋的笑容。
她粗重地喘息着,享受着这种全新的、由她亲手创造出来的“音乐”。
“对,就是这个声音……真好听……”
她丢开脚下的书本,几步冲到阳一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狠狠地推到布满铁锈的工具间墙壁上。
“砰!”
阳一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凹凸不平的铁皮墙上,撞击力让他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干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铁锈的气味,混着他口中的血腥味,一同涌上喉咙。
“你好好看看……”亚-纪没有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那张沾着灰尘和血迹的脸,与自己对视。
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放大的瞳孔,能闻到她口中呼出的、带着热气的、陌生的味道。
这张脸,在阳一的记忆里,一直是模糊的,是班级合影里需要费力寻找才能定位的背景板。可现在,这张普通的、毫无特色的脸,却因为那份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恶意,而变得狰狞、扭曲,让他感到一阵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内心深处,一股荒谬到极致的悲凉感,将他彻底淹没。
被高坂诗织、被相田绘里奈那样高高在上的女王欺凌,他尚能将之归结于她们与生俱来的、恶劣的本性,归结于一场强者对弱者的狩猎游戏。虽然屈辱,但在逻辑上,似乎还能找到一丝可笑的“合理性”。
可是,被铃木亚纪……
被这个他印象中连抬头看他一眼都需要鼓足勇气的女孩,如此粗暴地、毫无理由地对待……
这份打击,比任何一次毒打都更让他感到绝望。
这不再是一场强者对弱者的狩-猎。
这证明了,他,田中阳一,已经不再是那个“值得被女王们盯上的特殊猎物”了。
他已经彻底沦为了……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走上来,踩上一脚的、路边的泥土。
这份认知,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让他的血液都仿佛要冻结了。
“现在让你这么痛苦的人,是谁!”亚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她抓着他头发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一字一顿地嘶吼着,“是我!是铃木亚纪!你记住了吗?!”
阳一看着她那张因狂喜而扭曲的脸,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人生,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场笑话。
看到阳一那副痛苦而麻木的样子,亚纪终于松开了手。她像是耗尽了力气,后退了两步,靠在对面的墙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那双普通的制服皮鞋。
就是这双手,这双脚,让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太阳”,露出了如此痛苦、如此卑微的表情。
“原来……我也可以!”
这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她过去十几年灰暗的人生,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神明般的、令人上瘾的战栗。
阳一的每一次退缩,每一次闷哼,都像是一剂强效的兴奋剂,被直接注入了她的血管。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看诗织脸色,在女王的光环下瑟瑟发抖,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霸凌目标的“幸存者”。
在这一刻,在这片被夕阳染红的、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她,铃木亚纪,成为了“神”。
一个可以轻易决定他人痛苦与否的、独一无二的“神”。
她深深地、迷醉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种感觉永远地刻在自己的肺里。
她终于,找到了在这个地狱般的高中里,生存下去的、最好的方式。
——那就是,成为地狱的一部分。甚至,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地狱。
她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阳一,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神经质的、混合着残忍与天真的笑容。
“求我啊,田中君。”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像你求高坂大人的那样,哭着,求我饶了你……”
她缓缓地走到阳一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原来太阳也会因为疼痛而哀嚎……原来太阳也会跪在我这个普通女孩的脚下……”
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阳一嘴角的血迹,然后满意地看着他因为自己的触碰而产生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这副可怜的样子,真是……”
“……太有趣了。”
第十七章
午后的阳光是慷慨的,也是残酷的。
它透过教学楼二楼走廊西侧巨大的玻璃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打磨得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板照得一片通明。空气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在这片光柱中翻飞、旋转,如同一个沉默而喧闹的微观宇宙。
这里本该是校园里最寻常不过的一角,充满了青春期特有的、嘈杂而明快的活力。然而此刻,这片明亮的光域,却成了一座无形的、聚光灯下的行刑台。
几个路过的男生看到了角落里的一幕,原本的说笑声瞬间低了下去。其中一个碰了碰同伴的胳膊,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又是田中。”他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混合了厌恶和庆幸的复杂情绪,仿佛在看一滩不想踩上去的脏东西。他们立刻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从走廊的另一侧绕了过去,生怕自己的影子和那片区域有任何交集。
这无声的、集体性的绕行,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具杀伤力。它在阳一的周围,划出了一道看不见的、名为“器物”的瘟疫隔离带。
而在这隔离带的中心,田中阳一正跪在地上。
他的膝盖骨死死地抵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裤料,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粒微小的灰尘和砂砾带来的、细碎而持续的刺痛。这种痛感并不剧烈,却像无数只蚂蚁,固执地、缓慢地啃噬着他的尊严。
他的书包,那个他用打了两个月工才换来的、最珍视的财产,此刻正像一个被剖开肚腹的祭品,敞着口躺在一旁。里面所有的东西——承载着他唯一希望的课本、写满了密密麻麻笔记的作业本、几支廉价的圆珠笔——被粗暴地倒了一地,散落在他周围,像一片狼藉的、梦想的坟场。
“哎呀,真是不小心呢。”
渡边美优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毒药,甜美而黏腻。她双手抱在胸前,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可爱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阳一。
她穿着学校统一的白色帆布室内鞋,为了搭配夏季校服,脚上是一双薄款的白色短袜,隐约能看到袜口处细小的蕾丝花边。此刻,这只本该象征着少女纯洁的脚,正用鞋尖,一下,又一下,看似随意地、实则充满了羞辱意味地,拨弄着散落在地上的一本数学笔记。
“田中君,你的东西掉了哦,不捡起来吗?”她歪着头,语气天真得如同在关心一个需要帮助的同学,“还是说,‘器物’……连手都没有了?”
她身后的几个跟班立刻爆发出配合默契的、刺耳的哄笑。
“哈哈哈哈,美优大人说得对!”
“就是啊,说不定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呢!”
阳一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是一片死寂的、灰色的荒原。所有的声音,无论是美优的嘲讽,还是跟班的哄笑,亦或是远处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浸了水的毛毡。他的精神,仿佛已经为了逃避这无休止的痛苦,主动与身体剥离开来,漂浮在高处,冷漠地俯瞰着地面上那个名为“田中阳一”的、正在被戏耍的人偶。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连屈辱都感觉不到了。
只剩下麻木。
一种近乎于解脱的、彻底的麻木。
他想,就这样结束也不错。就这样,让意识彻底消散,让这具躯壳变成真正的、没有感觉的“器物”,或许……就不会再痛苦了。
他机械地伸出手,准备去捡拾地上的书本。他的动作缓慢而僵硬,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发出无声的、迟滞的抗议。
跪在地上时,他能闻到一股独属于这个场景的气息。那是地板上干净的蜡味,混合着美优脚上那只白色帆布鞋散发出的、一股混合了帆布、橡胶、以及少女在夏季午后不可避免产生的、带着微酸的咸湿汗味,粗暴地钻入他的鼻腔。这股气息,在过去的他闻来,或许会觉得充满了活力,但此刻,只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心。
美优很享受阳一这副“坏掉了”的样子。她看着他那空洞的眼神,那张曾经让无数女生为之倾倒的俊美脸庞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这让她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的满足感。
她要的,就是这个。她要亲手将那颗遥不可及的太阳,变成一颗不会发光、不会发热,甚至连被踩碎时都不会发出声音的、冰冷的石头。
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缓缓抬起脚,准备用那蹭上了灰尘的鞋底,踩上阳一那低垂的-头颅,为今天的这场“游戏”,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就在这时,走廊里那嘈杂的、刻意压低了的议论声,和美优跟班们的哄笑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了脖子,戛然而止。
空气,在刹那间凝固了。
走廊里原本那股由恶意和看客的好奇心混合而成的、黏稠的空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劈开。一股冰冷的、清冽的气息,如同雪后松林间的风,毫无征兆地席卷了这片被污浊和恶意占据的角落。
绫小路凛出现了。
她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沉稳有力,黑色的制服皮鞋鞋跟敲击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嗒、嗒”声。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般,精准地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视前方,挺直的背脊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让那些原本看热闹的学生不自觉地垂下头,主动为她让开一条道路。一个刚才还在窃笑的女生,甚至因为紧张,不小心碰掉了手中的书本,发出一声惊呼,却又在对上凛那冰冷侧脸的瞬间,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去捡书的勇气都没有。
美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那只抬起的脚,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放下不是,继续踩下去更不是。她身后的跟班们,更是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鸡崽,一个个面色发白,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不敢直视凛的眼睛。
在这个以家世和实力为尊的校园里,渡边美优或许能扮演一个“小女王”的角色,但在真正的、传承了数百年的旧贵族——绫小路凛的面前,她那点可怜的威势,就像小孩子的沙堡,被一个无声的浪头,轻易地拍得粉碎。
凛无视了僵在原地的美优,径直走到了阳一的面前。
她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清冷如深冬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那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于解剖般的、冰冷的审视。
她在审视一件她曾经认可的、如今却布满了裂痕的艺术品。
阳一没有抬头,他依旧跪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走廊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嗡鸣。
终于,凛开口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清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每一个字都像一颗被冰封过的、圆润的珍珠,清晰地、准确地,砸进了阳一那片死寂的内心荒原。
“变成器物以后,连你的心也被丢掉了么?”
轰——!
像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在阳一那片灰色的、混沌的精神世界里轰然炸响。
那层包裹着他、保护着他、也囚禁着他的麻木的硬壳,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瞬间击得粉碎!
一股剧烈的、仿佛源自脊椎骨髓的战栗,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颤。
痛!
无边无际的、久违了的、尖锐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灵魂的最深处,疯狂地倒灌回他的四肢百骸,他的每一根神经!那疼痛是如此真实,甚至让他产生了幻觉,仿佛那句话变成了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他的耳膜刺入,贯穿了整个大脑,在他的灵魂深处反复搅动。
羞耻、愤怒、不甘、悔恨……所有被他强行压抑、试图遗忘的情感,在这一刻,被这句问话残忍地、粗暴地,重新唤醒!
他空洞的眼神,瞬间被这汹涌而回的情感所填满。地板上那冰冷的倒影,不再是一个与他无关的人偶,而是他自己——田中阳一,一个跪在地上、被众人围观、像狗一样屈辱的、可悲的自己!
绫小路凛的问话,比过去几个月里他所承受的所有殴打和羞辱,加起来都更让他痛苦。因为那些折磨,针对的是他的肉体;而这句话,审判的是他的灵魂。
是啊……心呢?
我的心……去哪里了?
那个曾经在考场上所向披靡,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那个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改变一切的心……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那个答应了母亲,要好好活下去,要替她看遍世界风景的心……现在,又在哪里?
阳一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地咬着牙,牙龈被咬出了血,一股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想抬头,想反驳,想大吼“不是这样的!”,但他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无力反驳。
他确实,快要把自己的心……丢掉了。
就在阳一的内心被痛苦和羞耻的烈焰反复灼烧时,绫小路凛动了。
她从自己那纤尘不染的校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见不到一丝褶皱的白色纸巾。
她弯下腰,动作优雅而平缓,将那张纸巾,轻轻地、放在了阳一面前的地板上。
那张轻飘飘的纸巾,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在阳一的眼中,它却仿佛重若千钧,砸得他整个灵魂都为之一颤。
他知道,这块纸巾,不是让他用来擦拭脸上可能存在的灰尘,也不是让他用来擦干那即将夺眶而出的、屈辱的眼泪。
这是凛对他最后的质问。
——你是要用它,擦掉你脸上的麻木,重新找回你的心?
——还是,要用它,擦干眼泪,继续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摇尾乞怜?
做完这个动作,凛便直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离去。
她来时如风,去时也如风。
她带来的清冽气息,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却已经带走了这里所有的声音和恶意。
凛一走,渡边美优那张因嫉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凛的出现,让她精心营造的这场“女王游戏”,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可笑的闹剧。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炫耀新玩具的孩子,却被一个面无表情的大人,当众指出了那玩具的幼稚和廉价。
所有的快感都消失殆尽,只剩下被当众戳穿的、无处发泄的恼怒和无力感。
“切!”
她不甘地啐了一口,狠狠地瞪了跪在地上的阳一一眼,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他身上。但她终究不敢再做什么,只能带着她的跟班们,悻悻地、夹着尾巴逃离了这个让她感到无比难堪的现场。
喧闹的走廊,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午后的宁静。
只剩下田中阳一,一个人,跪在他那散落一地的、破碎的希望中间。
他的面前,静静地躺着那张白色的纸巾。
麻木的硬壳已经碎裂,无尽的痛苦重新回归。但这痛苦,却像一把淬火的锤,将他那颗快要死去的心,重新锤炼出了微弱的、灼热的温度。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那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寒冷。
那是愤怒、是羞耻、是憎恨——对他人的憎恨,更是对自己的憎恨!
他的指尖率先背叛了身体的麻木,开始神经质地抽搐。接着,是僵硬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的手背……那只手,像是在反抗着他自己的意志,又像是在被一个更强大的力量所牵引,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痛苦的姿态,一寸一寸地,挣脱了名为“放弃”的重力,缓缓地、悬停在了那片象征着质问的白色上方。
第十八章
夜,八点。
东京的夜,是一片永不沉睡、也永不温暖的、由亿万霓虹灯光织就的冰冷海洋。光污染抹去了星辰,只剩下城市自身那繁华而空洞的脉搏,在冰冷的雨丝中搏动着。
佐井梨香的公寓,是这片冰冷海洋中的一座孤岛温室。
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流淌在每一件精心布置的家具上,空气中浮动着古典音乐那舒缓、悠扬的旋律,与窗外雨点敲打玻璃的急促鼓点形成了鲜明的、仿佛分属两个世界的对比。梨香斜倚在舒适的沙发上,身上是一件质地柔软的真丝家居服。她膝上摊开着一本财经杂志,修长的手指偶尔捻动书页,发出细微的声响。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逸、从容、岁月静好。
而在这片温暖光晕的边缘,房间门口那片冰冷坚硬的木地板上,田中阳一正跪在那里。
他的存在,与这房间里的一切格格不入。他就如同这幅名为“安逸生活”的完美油画上,一滴不慎滴落的、突兀而碍眼的墨迹。光与暗,暖与冷,安逸与痛苦,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被一道无形的墙分割得泾渭分明,形成一种诡异、扭曲的平衡。
阳一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这里。
他的灵魂,像是被两块粗糙的磨盘反复碾过。一块磨盘,是绫小路凛那淬火般冰冷、却又点燃了他一丝希望的言语;另一块,则是铃木亚纪那毫不掩饰的暴力和渡边美优那病态的嫉妒所带来的、变本加厉的折磨。希望的火种刚刚燃起,就被更汹涌的冰水兜头浇下。冰与火的反复淬炼,让他的精神疲惫到了极点。
现在,他正在履行“契约”中的服务——为他的饲主,佐井梨香,按摩脚部。
梨香的双脚,包裹在超薄的肤色透明连裤袜中,优雅地搭在一个软垫上。那双脚的轮廓优美,足弓的曲线柔和,每一根脚趾都修剪得干净整洁,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阳一跪在软垫前,伸出双手。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地颤抖着。
这双手,今天下午刚刚被亚纪用穿着帆布鞋的脚底狠狠碾磨过,指骨连接处还残留着沉闷的痛感。而他的手腕,旧伤未愈,又添新痕。在执行梨香的命令时,每一次发力,每一次按压,手腕的伤口处都会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试图控制,试图让自己的动作变得平稳、有力,让力道符合梨香一贯的要求。但精神的恍惚和肉体的剧痛,让他的一切努力都变得徒劳。他的力道忽轻忽重,有好几次,在按压到某个需要用力的穴位时,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
大颗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起初,梨香并没有在意。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杂志上,只是在她习惯的、某个舒适的按压点没有得到应有的满足时,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但当阳一的停顿变得越来越频繁,甚至因为一次剧痛而发出一声压抑的、从喉咙里挤出的抽气声时,梨香翻动书页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从杂志上移开目光。
那双藏在无框眼镜镜片后的、平日里显得知性而温和的眼睛,此刻,冰冷如霜。她没有发怒,也没有质问,只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的语调,平静地开口了:
“看来我的‘狗’,在外面被别的野狗咬了几口,就忘记了自己主人的味道,也忘记了狗的本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房间里流淌的古典音乐,精准地钉在阳一的耳膜上。
“是我对你太仁慈了吗?”
阳一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知道,这是“审判”的宣告。他的服务出现了瑕疵,违反了他们之间那冰冷的“契约”。现在,是“工具”的校准时间。
梨香合上杂志,随手放在一边。她站起身,动作优雅而不带一丝烟火气。她命令阳一跪到地板的中央,那个没有任何遮挡、被灯光照得最亮的地方。
然后,她从沙发旁一个精致的木质针线盒里,取出一根最普通的、闪着银光的缝衣针。她又抽出一片酒精棉,仔细地、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针尖,仿佛那不是一根针,而是一件即将用于精密手术的医疗器械。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阳一面前。
她蹲下身,捏住阳一早已在学校里被反复折磨过的、此刻正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乳头。那里的皮肤红肿而敏感。她举起手中的针,用那闪着寒光的针尖,不紧不慢地、一下,又一下,反复刺扎着。
每一次刺入,都带来一阵尖锐、清晰、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痛感。这痛感并不算剧烈,却极具穿透力,强迫阳一将所有混乱、疲惫的思绪,全部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里揪出来,集中到这一个小小的、正在承受痛苦的点上。
“现在,清醒了吗?”
梨香轻声问,她的呼吸拂过阳一的耳廓,带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香皂气味。但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停顿。
看到阳一因为痛苦而紧咬的嘴唇,她似乎并不满意。她松开手,目光落在了阳一那只正在颤抖的手腕上。那上面,有几道被亚纪用指甲划出的、尚未愈合的血痕。
梨香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她再次伸出手,用针尖,开始刺扎他受伤手腕周围那些完好的、细嫩的皮肉。
如果说刚才的痛是尖锐的“点”,那么现在的痛,就是围绕着旧伤口炸开的、一片火辣辣的“面”。新痛与旧痛交织在一起,痛感被放大了数倍。阳一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牙关发出“咯咯”的、无法控制的撞击声。
“看来,你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来记住你的‘工作守则’。”
梨香站起身,回到沙发旁,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那个小巧的、银色的微型电击器。她按下开关,电击器的前端发出一声轻微的“滋滋”声,并迸发出一星幽蓝色的电火花。
阳一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本能地向后退缩。但这个房间,就是他的牢笼,他无处可逃。
梨香像一个耐心的猎手,用电击器追逐着阳一试图躲闪的身体。每一次电流的冲击,都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然后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剧烈地、不受控制地弹跳、痉挛。
这种痛苦,是人力完全无法抗拒的。它直接作用于神经,将大脑下达的所有指令全部烧断,只剩下最原始的、源于生理本能的抽搐。
而伴随着每一次电击的,是梨香那冰冷的、程序化的教诲:
“你的身体……你的痛苦……在这里,只属于我。”
滋——!阳一的后背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悲鸣。
“不许分心。外面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滋——!电流窜过他的大腿,让他整条腿都麻痹了,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在这里,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让我满意。”
梨香的脸上,没有任何施虐的快感,只有一种近乎于严苛的、属于教师或工程师的专注。她进行的不是报复,不是泄愤,而是一场冷酷的“再校准”。她要用这种巴甫洛夫式的条件反射,将“不服从”与“剧痛”这两个概念,深深地、永远地绑定在阳一的神经系统里。
终于,当阳一被折磨得浑身虚脱,意识都开始模糊,像一滩烂泥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时,梨香才关掉了电击器。
“校准”进入了最后一个程序——气味重置。
她走到阳一身边,命令他趴在她的脚边。然后,她抬起那双穿着肉色丝袜的、在办公室和通勤路上的高跟鞋里闷了一整天的脚,毫不犹豫地、死死地按在了阳一的脸上,彻底堵住了他的口鼻。
一股复杂的、带着温热湿气的气味,瞬间侵占了阳一的所有感官。
那是一种混合了高级皮鞋内衬的皮革味、尼龙丝袜特有的化学纤维味,以及她自身汗液经过一整天发酵后产生的、独特的微酸与咸湿的复杂气息。
这股气味,是属于一个在职场中挣扎、疲惫、压抑的成年女性的味道。它与学校里那些少女们充满荷尔蒙气息的汗味截然不同。它更沉重,更复杂,更充满了“现实”的重量。
梨香强迫阳一吸入这股味道,就是在用她自己的“现实”,粗暴地覆盖、擦除掉阳一在学校里经历的一切——无论是凛带来的希望,还是亚纪带来的痛苦。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阳一宣告:这里,才是你的主战场。那些青春期的残酷物语,与你这件“工具”的性能无关。
起初的窒息感让阳一本能地挣扎,但很快,电击带来的余威和身体的虚脱让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他唯一的生路,就是从她脚趾与丝袜的缝隙间,贪婪地、可悲地,吸取那带有她气味的、稀薄的空气。
“深呼吸。用力。”梨香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的脚跟施加了更大的压力,“把那些外面的、肮脏的味道都忘掉。你的世界里,只应该有我的味道。”
“记住,是这个味道,给了你一个可以像狗一样蜷缩的角落。”
“现在,告诉我,你闻到了什么?”
阳一的意识,已经漂浮在一片由痛苦和屈辱构成的、浑浊的海洋里。他知道,自己必须回答。必须给出她想要的、正确的答案。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的最深处,挤出了几个嘶哑的、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
“……闻到了……梨香……大人的……味道……”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的嗡鸣。
“……是……独一无二的……味道……”
听到这个答案,梨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冰冷的微笑。
校准……完成了。
今天,绫小路凛好不容易在他那片焦土般的心中点燃的那一粒火种,被佐井梨香用一只穿着丝袜的脚,毫不留情地踩灭了。
他绝望地意识到,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这里,他都只是一个“物”。
区别只在于,“主人”不同。
以及,被使用的方式不同。
仅此而已。
第十九章
傍晚时分,山城古书店。
佐井梨香那场冰冷的“再校准”结束后的第二天,阳一的灵魂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绵,只剩下干瘪的、一触即碎的空壳。他拖着这个空壳,一步一步,挪进了这家与世隔绝的书店。
店里的光线一如既往的昏暗,只有几盏老旧的台灯,各自固执地守着一小片昏黄的光晕。空气里,那股熟悉的、由发黄纸张的陈旧芬芳、墨水的微苦、以及山城老人身上那股廉价烟草味混合而成的“时间的气味”,如同无形的、温暖的毛毯,轻轻包裹住了阳一。
这气味,与梨香公寓里那带着消毒水般精准压迫感的香皂味截然不同;也与学校里那充满了荷尔蒙、恶意与汗水骚动的气息有着天壤之别。在这里,一切都显得缓慢、陈旧,仿佛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疲惫地蜷缩在那些高耸的书架的阴影里,沉沉睡去。
这里是宁静的,是属于死亡和遗忘的。而对此刻的阳一来说,这片宁静,就是天堂。
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像一个提线木偶,连接着他四肢的线被胡乱地扯动着,每一步都带着不协调的痛感。他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种惨白如纸的透明质感。额角上,有一块尚未完全消退的红肿,那是昨天梨香的电击器“失手”时,他撞在墙上留下的。而他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手腕处,几个被梨香用针尖反复刺扎过的地方,还残留着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红点,像是恶毒的蚊虫叮咬后留下的吻痕。
他没有打招呼,只是像往常一样,对着柜台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走到角落,拿起那把被磨得光滑的旧扫帚,开始默默地清扫地面。
一下,又一下。
他将自己所有的意识,都灌注到这个简单的、重复的动作里。他需要这个。他需要用这种机械的劳动,来麻痹自己。他害怕一旦停下来,那些声音就会重新涌入他的脑海——梨香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程序化的教诲;诗织她们那淬着毒药的、甜腻的嘲笑;以及他自己那压抑在喉咙深处,却依然在灵魂里回响的、野兽般的悲鸣。
山城鉄男坐在柜台后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
他假装正在用一块柔软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副老花镜的镜片。但他的眼角余光,却像一把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将阳一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剖析了一遍。
那僵硬的步态,那惨白的脸色,那藏在发丝下的红肿,以及……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空洞,麻木,像两口已经完全干涸的深井,井底只剩下龟裂的、绝望的泥土。昨天,这双眼睛里至少还有一丝被凛点燃的、不甘的火星,可现在,那点火星已经被彻底浇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般的沉寂。
他看到了阳一的状态已经濒临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个年轻人很可能会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琴弦,在下一个无人知晓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彻底崩断。
他不能直接干预,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给这个孩子的精神,找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锚点”。
清扫,整理书架。阳一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所有日常的打杂工作。他甚至比平时更卖力,因为他需要这份疲惫。
做完一切后,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缩到后屋那个属于他的角落,去面对那些如同天书般的复习资料时,山城老人那沙哑的、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罕见地叫住了他。
“小子,过来。”
阳一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那声音抽了一鞭子。他僵硬地转过身,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警惕和迷茫。
山城老人没有多言,只是用下巴朝后屋的方向点了点,然后自己先转身走了进去。
阳一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了脚步。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悬了起来。
后屋,那个堆满了未整理旧书的狭小储藏室。正中那张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的老旧方桌,今天却显得有些不同。桌面上,一盏台灯的光晕下,整齐地摆放着一本封面脱落、书页散乱泛黄的旧书,旁边还有锥子、白色棉线、盛着乳白色黏稠液体的陶碗,以及几张裁切整齐的牛皮纸。
那像是一个小型的手术台。
山城没有说话,他只是拿起工具,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墨痕、粗糙却异常稳定的手,开始向阳一演示。
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先是用锥子,在旧书需要装订的书脊处,精准地、不偏不倚地打上几个孔。然后,他拿起穿好棉线的长针,灵巧地在线头处打上一个结,再将针线依次穿过那些小孔,拉紧,打结。整个过程,他的呼吸平稳,眼神专注,仿佛他手中捧着的,不是一本破烂的旧书,而是一件稀世的珍宝。
最后,他用一把小刷子,蘸取陶碗里的糨糊,均匀地涂抹在牛皮纸上,再小心翼翼地将牛皮纸贴在加固好的书脊上,用一块平滑的木板,轻轻地、反复地压实。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将另一本同样破损的书,推到阳一面前。
他用下巴指了指,吐出两个字。
“你来。”
阳一看着眼前的“手术台”,又看了看山城老人那双平静的眼睛。他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针……
这个字眼,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神经上。
梨香那冰冷的、捏住他乳头的手指;那闪着寒光的针尖;那一下又一下,精准而残忍的刺扎……所有被他强行压下去的记忆,在这一刻,伴随着针尖刺入皮肉的幻痛,疯狂地倒灌回他的脑海。
他拿起那根长针,可那只手抖得根本无法将线穿过针眼。他试了一次,两次,三次……线头总是从他颤抖的指尖滑落。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又开始渗出冷汗。一种熟悉的、名为“无能”的羞耻感,再次将他淹没。他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他还凭什么去奢望考上大学,凭什么去奢望重新做回“人”?
他挫败地放下针线,又拿起那把锥子。他想先打孔。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时,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锥子朝书脊扎去。
“嗤啦——”一声。
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力道也没有控制好,锥子扎歪了,直接划破了第一页那脆弱泛黄的纸张,留下了一道丑陋的、无法修复的伤疤。
阳一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缩回手,惊恐地看着那道“伤疤”。
完了。
他把东西弄坏了。
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着即将到命来的惩罚。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山城老人用那粗糙的手掌掴,或者被直接赶出书店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山城老人只是沉默地从他手中拿过那本被他“伤害”了的书,又拿过那根被他丢在一边的针。他没有去看那道丑陋的划痕,而是拿过一块干净的布,将阳一刚才因为紧张而涂抹得太多的糨糊,一点点擦拭干净。
然后,他才抬起眼皮,看着阳一,用那沙哑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手要稳,心要静。”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到那本破损的书上,仿佛在对着它说话。
“别把书当成死物,它也会疼。”
阳一猛地一愣。
它也会疼……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那早已麻木的心脏。
他看着眼前的旧书。是啊,它和他一样,残破,不堪,被时间遗弃,被任意对待。他刚才那一下,对这本书来说,和诗织她们的踢打,和梨香的针扎,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种莫名的、复杂的、混杂着愧疚和某种同理心的情绪,在他心中悄然升起。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整个储藏室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山城老人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点燃了他那只旧烟斗,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他没有再看阳一,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吐出的、在灯光下缭绕的烟圈。烟斗里偶尔传出的、细微的“吧嗒”声,成了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富有节奏的声响。
而阳一,在他的第二次尝试中,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他不再去想那些可怕的记忆。他的眼中,只剩下眼前这本破损的书。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指尖上。
他感受着针尖穿过纸张时那细微的、带着韧性的阻力;他感受着棉线在指间划过的、粗糙的质感;他感受着糨糊那黏稠的、带着淡淡米浆香气的触感。
这是一种全然的、专注的体验。
在这种专注中,他发现,学校里那些刺耳的嘲笑声,梨香那冰冷的命令声,似乎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渐渐地远去了。他第一次,在长达数月的地狱生活中,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他短暂“逃离”的、安全的避风港。
时间,就在这无声的、专注的“治疗”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阳一笨拙地、但却完整地修复好第一本旧书时,他轻轻地将它放在桌上,用手抚平了加固过的封面。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着那本虽然依旧陈旧,但却重新变得“完整”的书。
一种久违的、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成就感”,如同在寒冬的荒原上,悄然升起的一粒火种,落在了他那早已被冰雪覆盖的心上。
火种很微弱,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
但它,毕竟没有熄灭。
山城老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他拿起那本被修复好的书,拿在手里翻了翻,又凑近了闻了闻,最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声。
“……还行。比我想的要快。”
他将书放回桌上,转身向外走去。
“明天继续。”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高的赞扬。
也是一句,最温暖的承诺。
阳一看着那盏昏黄的台灯,灯光下,那本被他亲手修复的旧书,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小小的灯塔,为他这艘在狂风暴雨中几乎沉没的破船,照亮了通往下一个黎明的、一小段航路。
第二十章
学生会办公室。
这里是私立庆义高中权力的心脏,一个与教学楼的喧嚣彻底隔绝的、安静到近乎压抑的空间。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将午后过于灼热的阳光过滤成柔和而略带倦怠的光束,斜斜地洒在昂贵的实木地板和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光束中,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安静地、永无止境地舞蹈,如同被困在这方寸天地间的、无声的灵魂。
空气中,唯一的声响来自中央空调那低沉而平稳的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恒定不变,反而让这片空间里的寂静显得更加厚重、更具侵略性。
早乙女玲奈,这位学生会的书记,正端坐于主位。她穿着一丝不苟的校服,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完美无瑕的、如同圣母般温柔的微笑。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如同经过千百次排演的舞台剧,无可挑剔。
她正在进行一场独属于她自己的、小小的茶道表演。
一只价值不菲的清水烧宝瓶(茶壶)被她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提起,手腕的翻转柔和而精准,壶嘴倾斜,一道细细的热水水线不偏不倚地注入到另一只盛放着顶级玉露茶叶的白瓷茶碗中。热水与茶叶接触的瞬间,一股浓郁而甘醇的、带着海苔般清香的茶气袅袅升起。这股茶气,与她身上那股由Jo Malone高端沙龙香水所散发出的、温暖而甜美的花果香气,在空气中交缠、融合。
这两种气味,共同构筑了早乙女玲奈的“领域”——一个由精致、优雅、富足和伪善所精心构筑的、密不透风的结界。
她沏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则放在对面那个空着的位置上。
她在等人。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三下,不急不缓,节奏分明,如同节拍器般精准。
“请进。”玲奈的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听不出任何情绪。
门被推开,绫小路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一踏入这个房间,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味,也随之而来。
那是一种清冷的、带着一丝禁欲气息的味道。是她身上那件浆洗得笔挺的弓道服上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木香与榻榻米的气息。这种气味,干净、纯粹,带着一种苦修者般的克制与沉静,它不像玲奈的香气那样试图包裹一切,而是如同一柄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室内那温暖甜美的氛围。
两种无形的气场,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开始了无声的碰撞与交锋。
凛的目光平静如水,扫过玲奈,扫过那套精致的茶具,最终定格在玲奈那双含笑的眼睛上。她当然知道,学生会关于文化祭的预算案早已尘埃落定,玲奈今天以这个名义约她前来,其背后真正的意图,不言自明。
这是一场鸿门宴。
但凛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迟疑或畏惧。她坦然地走进办公室,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依靠柔软的椅背,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这是一个随时可以发起攻击,也随时可以从容离去的姿态。
“凛同学,请用茶。”玲奈将那杯早已沏好的玉露,用指尖优雅地推到凛的面前,翠绿的茶汤在白瓷杯中微微晃动,如同最上等的翡翠,光洁的杯壁上倒映出凛那张无懈可击的、冷淡的脸。
“有劳了。”凛微微颔首,这句客套话说得礼貌而疏离。她的目光落在茶杯上,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去碰触它的意思。这杯茶,是玲奈的“领域”的延伸,她拒绝进入。
玲奈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知道,前菜已经结束,正戏,即将开始。
她端起自己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拂去茶汤表面的浮沫,动作娴熟而赏心悦目。她并没有喝,只是将杯子捧在手中,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温度,用一种拉家常般的、不经意的温柔语气,轻声开口:
“凛同学最近,似乎对田中君很关心呢?”
来了。
凛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玲奈的语言艺术,她早已领教过。她没有直接提及“霸凌”或“介入”,而是巧妙地使用了“关心”这个词。
这是一个精妙的语言陷阱。如果凛承认是“关心”,那就将自己的行为,从维护“风纪”的公共立场,拉低到了“爱慕”或“同情”的私人情感层面。一旦陷入私人情感的泥沼,她后续所有的行为,都将失去大义的名分,变成一个女生为另一个男生出头的、幼稚的意气之争。
凛抬起眼帘,平静地回视着玲奈。她那双清冷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吸收掉一切投向它的光线和试探,让对方看不清井底到底藏着什么。
“风纪委员会的职责,是纠正所有‘不合规矩’的行为。”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清冷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无论对象是谁。”
她甚至没有提及“霸凌”这个词。她将玲奈那充满私人色彩的提问,用一个更宏大、更不容置喙的“规则”概念,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滴水不漏。
玲奈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棋逢对手的欣赏与兴奋。她的笑容依旧温柔和煦,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过。她优雅地吹了吹杯中的热茶,雾气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只听见她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规矩?”她轻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凛同学,你我这样的人,其实都明白,规矩这种东西,本身并不是目的,它只是用来服务于‘秩序’的工具,不是吗?”
她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凛,试图在两人之间建立一种“我们才是一类人”的同盟感。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诱惑力。
“而有时候,为了维持整体的‘秩序’,为了让大多数人都能感到平静和愉快,牺牲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已经‘失去价值’的棋子,是必要的,甚至是仁慈的。不是吗?”
“田中君的存在,已经让很多人感到不愉快了。高坂同学她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清除掉那些不和谐的音符而已。让他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对大家……都好。”
这番话,充满了上位者的傲慢与冷酷。她将霸凌正当化为“维持秩序”,将被欺凌者定义为“失去价值的棋子”,将被施暴者粉饰为“秩序的维护者”。她试图用这套扭曲的逻辑,来污染凛的价值观,将她也拉入这场肮脏的游戏中。
这一次,凛沉默了片刻。
她没有立刻反驳。
她缓缓地站起身,这个动作,让玲奈的目光微微一凝,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不自觉地收紧了。
凛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办公室的窗边。她背对着玲令奈,这个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拒绝,拒绝了玲奈精心布置的“茶会”舞台。她静静地看着楼下那空旷的操场。
午后的阳光下,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在白天也亮着的路灯,孤独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固执的守卫。
“你错了,玲奈同学。”
凛的声音,从窗边传来,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钢铁般坚硬的质感。
“第一,一个人的价值,不由他人定义。无论他是谁,拥有什么样的‘命格’,他的价值,只在于他自身的‘心格’。”
“第二,我所维护的,不是你们那种通过牺牲弱者来换取的、虚伪的、脆弱不堪的‘秩序’。”
她缓缓地转过身。
那一刻,她整个人沐浴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光里,但她的眼神,却比办公室的阴影还要冰冷,还要锐利。
“我所维护的,是我心中的‘道’。”
“而在我的‘道’里,以强凌弱,是为不义。践踏他人的尊严取乐,是为丑陋。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为邪魔外道。”
她的目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刺向玲奈那双带笑的眼睛。在开口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凛有一个极细微的、调整呼吸的动作,如同弓箭手在松开弓弦前的最后一刻,将所有的精神与力量都凝聚于一点。
“玲奈同学,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希望,你和你那些朋友的‘游戏’,不要开到我的射场里来。”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枚被拉满的弓射出的箭,精准而致命。
“否则,被射穿的,可就不只是靶心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都被这股凛然的气势冻结了。连那台中央空调的嗡鸣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说完这句话,凛没有再多看玲奈一眼。她转过身,迈着平静而坚定的步伐,径直走向门口,推门,离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那死一般的寂静。
早乙女玲奈依旧保持着那个端坐的、优雅的姿态。但她脸上的笑容,在她听到那句“被射穿的,可就不只是靶心了”的时候,第一次,完全地、彻底地……融化了。
那完美的微笑,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般片片剥落,露出了底下那张冰冷的、毫无表情的、真实的脸。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足足有一分钟。
然后,她的嘴角,开始一点一点地,重新向上勾起。
但这一次,那不再是伪善的、温柔的微笑。而是一种混杂着冰冷的愤怒、极致的好胜心与病态的、前所未有的兴奋的、扭曲的弧度。
“……有意思。”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仿佛在回味刚才那场交锋的味道。
“真是太有意思了,绫小路凛。”
她端起那杯凛从未碰过的、早已冰冷的玉露茶,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一饮而尽。冰冷的、带着苦涩后甘的茶水滑入喉咙,让她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她的剧本,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但她非但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创作的激情。
一个完美的、高高在上的、如同圣女般的“不可控因素”出现了。这比那个已经快要被玩坏的田中阳一,要有趣一万倍。
“凛同学……不,凛。”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着,眼中闪烁着疯狂而贪婪的光芒。
“我改变主意了。让你当一个旁观者,实在是太浪费了。”
“我要把你,也拉进我的舞台。”
“我不仅要看到太阳坠落,我还要看到……圣女,被拉下神坛。”
“那样的画面,光是想一想,就让我……”
“兴奋得快要发抖了啊。”
她将手中的白瓷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间寂静的办公室里,久久回荡。
……
同一时刻。
在城市的另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山城古书店里。
田中阳一对此毫不知情。
他正跪坐在后屋那张老旧的方桌前,借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用他那双因为过度专注而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为一本破损的旧书,缝上新的书脊。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两股强大到足以轻易碾碎他的力量,正以他为中心,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决定他未来命运的较量。
他的世界,依旧只有这家小小的书店,和那片似乎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名为“希望”的遥远黎明。
第二十一章
山城古书店的深夜,是被暴雨统治的孤岛。
狂风卷集着密集的雨点,化作无数条冰冷的鞭子,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地抽打着书店那扇老旧的落地玻璃窗。每一记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啪啪”声,玻璃在风压下发出痛苦的、细微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在这场席卷了整个东京的狂怒中分崩离析。闪电时不时地撕裂漆黑的夜空,短暂的惨白光芒将窗外那条被遗忘的小巷照得如同白昼,能清晰地看见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盆栽和在积水中挣扎翻滚的落叶,随即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
整个世界,仿佛都溶解在了这片喧嚣的水幕之中。
而在这座被风雨围困的孤岛中央,后屋那间狭小的储藏室里,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固执地亮着。
灯光勉强驱散了周遭的黑暗,投下一片直径不足两米的、温暖而脆弱的光晕。光晕之外,是高耸入顶的书架,上面塞满了无数沉默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旧书,它们的影子在摇曳的灯光下被拉扯得张牙舞爪,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沉默的巨兽。
田中阳一就坐在这片唯一的光明里。
暴雨彻底切断了他返回那个名为“家”的、充满了冰冷契约与屈辱的牢笼的退路。山城老人只是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窗外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暴雨,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像是默认的咕哝声,算是准许了他今晚留宿。
对于这份沉默的收留,阳一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他那颗早已被折磨得麻木的心,对任何一丝突如其来的、不带附加条件的善意,都感到无所适从。他只能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劳动,来填补内心的不安,来证明自己并非一个纯粹的、只会消耗资源的废物。
“老……老板,”他用有些干涩的声音,主动开口,“那箱旧资料,一直堆在角落里,要不……我趁现在帮您整理一下吧?”
山城老人正坐在一张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封面已经磨损的精装书,闻言,他甚至没有抬眼,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更重的、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嗯”,算是同意了。
他走到储藏室的角落,那里果然堆着一口半人高的硬纸板箱,箱子的表面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侧面用已经褪色的马克笔写着“昭和六十年-资料”的字样。他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口沉重的、装满了三十年光阴的箱子拖到了灯下。
打开箱盖的瞬间,一股浓烈而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纸张因岁月和潮气而发酵后特有的、带着微酸的霉味,混合着油墨那淡淡的、类似松节油的苦涩气息。这股气味钻入阳一的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用手背擦了擦鼻子,指尖沾上了一层灰色的尘埃。
这就是历史的味道。一种被遗忘、被封存、行将腐朽的味道。
箱子里装的,是三十年前的旧报纸。
阳一小心翼翼地将最上面的一叠抱出来,放在身边的地板上。纸张已经发黄、变脆,边缘处甚至出现了细小的缺口,他必须用最轻柔的力道去对待,生怕一不小心,这些承载着过往的脆弱纸张就会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他开始了一项机械而枯燥的工作:将每一份报纸展开,抚平褶皱,然后按照日期重新叠放整齐。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已经褪色的、用老式宋体印刷的巨大标题。
《日经指数再创新高,泡沫经济下的全民狂欢》
《广场协议签订,日元被迫升值引发社会担忧》
《一代歌姬山口百惠宣布引退,武道馆告别演唱会催人泪下》
……
这些标题,对他而言,就像是另一个星球的故事。那是一个他从未经历过的、充满着狂热、希望与躁动的时代。一个与他现在所处的这个冰冷、绝望、连呼吸都伴随着屈辱的世界,截然不同的时代。
他沉浸在这种有些奇妙的、与过去对话的感觉中,手上的动作不知不...不觉地加快了。就在他从箱子底部抱起最后一叠报纸时,一个被夹在报纸中间的、颜色更深的牛皮纸袋,悄无声息地滑落了出来,掉在了他的膝盖上。
阳一的动作停住了。
这个牛皮纸袋,与周围那些脆弱的报纸不同。它的质地更厚实,保存得也更完好,显然是被人刻意地、小心地珍藏着。袋子的封口没有黏住,只是简单地折叠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杂着好奇与不安的情绪,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古墓的盗贼,即将触碰到某个不该被惊扰的、沉睡的秘密。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捏住了那个封口,轻轻地将它打开。
他将纸袋倒了过来,里面的东西滑落在了他的掌心。
首先是一张被对折起来的、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版面。
阳一将它展开。
下一秒,他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那是一个完整的、占据了近半个版面的专题报道。而那巨大、醒目、如同烙印般灼人的标题,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地刺入了他的眼球,刺穿了他的大脑,在他的灵魂深处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天野制药的非人道实验与“命格”黑市交易链曝光》
“嗡”的一声,阳一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他周围的一切,那昏黄的灯光,那沉默的书架,那窗外疯狂的暴雨,都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只剩下眼前这行黑色的、充满了血腥味的文字。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
“本报讯,经过长达三年的卧底调查,本社记者山城鉄男今日独家披露,国内制药龙头企业‘天野制药’,涉嫌在过去十年间,与多家‘器物’收容所及地下组织勾结,利用法律漏洞,对大量被收容的‘器物’进行未获批准的新药人体实验……”
“……调查显示,‘天野制药’不仅将‘器物’视为廉价的‘生物材料’,更在其实验室内部,建立了一条完整的‘命格’摘取与贩卖的黑色产业链。部分在实验中死亡或被判定为‘失去实验价值’的‘器物’,其体内尚存的‘命格’会被通过非法手术强行剥离,随后通过一个名为‘中间人’的神秘渠道,流向黑市,以高价出售给有需求的富豪或政客……”
“……消息人士称,这条沾满了鲜血的产业链背后,隐现着数位政界高层的身影。他们不仅为‘天野制药’的非人道行为提供了保护伞,更可能是这些非法‘命格’的最终消费者……”
“……此次事件的曝光,揭开了‘器物’制度下最黑暗、最丑陋的一角,其对社会伦理与人道主义的践踏,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报道的最后,附有一张记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比现在年轻了三十岁,脸上的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下巴的线条紧绷着,充满了不屈的、理想主义者的执拗。
那张脸,毫无疑问,正是山城鉄男。
阳一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的四肢变得冰冷,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手中的这张薄薄的报纸,此刻却重如山岳,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是这样。
原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自己母亲的悲剧,自己被剥夺的人生……都不是偶然。它不是一个个孤立的、不幸的个案。它是一个系统,一个庞大的、冰冷的、以吞噬他们这些底层人的生命和希望为养料,运作了几十年的、吃人的系统!
他所憎恨的,不应该仅仅是高坂诗织,不应该仅仅是佐井梨香,不应该仅仅是那些用鄙夷和嘲弄的目光看着他的每一个人……他真正应该憎恨的,是这个将他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看不见的、庞大的怪物!
这份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解脱,反而让他坠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暗、更无边无际的绝望深渊。
因为他意识到,他的敌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一万倍,可怕一万倍。他与之对抗的,不是几只发疯的野狗,而是一整座由钢铁与谎言浇筑而成的、坚不可摧的黑暗森林。
而他,只是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手无寸铁的萤火虫。
就在他因为巨大的冲击而神思恍惚之际,他感觉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了牛皮纸袋里剩下的、更厚实的东西。
他将手伸进纸袋,将它们抽了出来。
那不是报纸,而是几页稿纸。
稿纸的质地极好,厚实而带有纹理,即使过去了三十年,依旧保持着一种坚韧的质感。上面的字,是用钢笔写成的,笔迹刚劲有力,入木三分,每一个转折,每一个笔锋,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与愤怒。
这是山城鉄男的,调查手稿。
阳一的眼睛,贪婪地、饥渴地,逐字逐句地阅读着。
手稿上记录的,是比报纸上的内容更惊心动魄、更深入骨髓的黑暗。上面用化名,详细地记录了几个被迫参与实验的“器物”的悲惨经历;用代码,标记出了几个涉嫌参与交易的政客的身份信息;甚至,还写出了那个被称为“中间人”的地下组织头目的名字。
这些文字,像一把把锋利的冰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这个社会最光鲜亮丽的表皮,露出了底下那早已腐烂生蛆、血肉模糊的内里。
阳一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仿佛能透过这些早已干涸的墨迹,看到三十年前,那个年轻的记者,正坐在一盏孤灯下,用尽全身的力气,记录下这些足以撼动整个国家的罪证。
他的视线,落到了手稿的最后一页。
在这一页的右下角,有一块不规则的、早已变成暗褐色的污迹。
那块污迹的颜色,比周围的墨色更深,更沉。它的边缘有些晕开,将纸张的纤维浸染得根根分明。污迹的中心,因为液体的浸泡而变得有些僵硬、微微凸起,形成了一种粗糙的、如同砂纸般的触感。
阳一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抚摸上了那块污迹。
那粗糙的、干涸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缩回了手,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收缩。
这不是墨水。
这是……血。
是干涸了三十年的,人的血。
这一瞬间,这几页薄薄的手稿,不再是一份冰冷的调查资料。它变成了一件凶器,一件证物,一个来自三十年前的、充满了暴力与挣扎的、无声的呐喊。
阳一仿佛能看到,在某个同样下着暴雨的深夜,年轻的山城記者正奋笔疾书,几个身份不明的暴徒踹开了他的房门,冰冷的凶器向他袭来,他在搏斗中受了伤,滚烫的鲜血,滴落在了这份尚未完成的手稿上……
就在阳一的想象与现实交织,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灵魂战栗的状态时,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
阳一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冰封。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山...山城老人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
老人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手里端着一个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杯。储藏室里昏黄的灯光,从下往上,照亮了他那张布满了深刻皱纹的脸,让他的五官都隐藏在明暗交界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唯一能看清的,是他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平日里的那种浑浊与漠然。
在看到阳一手中那份染血的手稿的瞬间,那双眼睛里,爆发出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阳一看到了痛苦,如同被活生生剥皮般的、刻骨铭心的痛苦。
他看到了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被压抑了三十年的愤怒。
他看到了怀念,对那个曾经坚信“笔可以改变世界”的、年轻的自己的怀念。
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丝……恐惧。
但这一切,都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下一秒,所有的情绪,那痛苦,那愤怒,那怀念,那恐惧,都如同退潮般,迅速地、彻底地,从那双眼睛里消失了。风暴平息,火山冷却,一切都重新归于死寂。
那双眼睛,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双浑浊、麻木、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早已不抱任何希望的、行将就木的老人的眼睛。
仿佛刚才那场席卷了他整个灵魂的风暴,只是阳一的一个错觉。
山城老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缓缓地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和墨痕的、干瘦的手。
阳一看着那只手,他知道,这只手曾经握过相机,敲击过打字机,写下过足以撼动一个时代的文字。而现在,这只手,正向他索回那段被埋葬的、染血的过往。
阳一沉默着,将手中的报纸和手稿,重新递回到了老人的手中。
老人接过它们,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没有再看一眼,只是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来的顺序,重新装回了那个牛皮纸袋里。然后,他将纸袋放回了那口纸箱的最深处,再用其他的旧报纸,将它层层叠叠地,重新掩盖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将手中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了阳一的面前。
茶杯是粗糙的陶土材质,捧在手中,能感受到那温热的、粗粝的质感。袅袅升起的热气,带着一股廉价茶叶特有的苦涩清香,模糊了阳一的视线。
这杯茶,此刻在阳一的手中,重如千钧。
他知道,这是老人下的逐客令。不是让他离开这家书店,而是让他离开那段历史,离开那个秘密。
山城鉄男,这个沉默的、古怪的旧书店店主,不再仅仅是一个收留他的雇主。他是一个前辈,一个同样被这个庞大的、吃人的体制碾碎过的、幸存的战士。
不,或许……他是一个失败的战士。
阳一忽然明白了,老人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浓重的死寂与疲惫,到底从何而来。
那是一个曾经试图撼动大山,却最终被大山压得粉身碎骨的人,才会有的气息。
老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拿起他那本厚厚的书,重新坐回到了那张摇摇欲坠的躺椅上,将自己重新藏进了灯光无法完全照亮的阴影里。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阳一看着老人的背影,那个背影,比平日里显得更加佝偻,更加孤独。
他知道,自己要对抗的,到底是什么了。
而他,能赢吗?
阳一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今晚,恐怕是再也睡不着了。
他端起那杯滚烫的茶,闭上眼睛,仰起头,将那苦涩的、滚烫的液体,连同这个夜晚所有的震惊、恐惧和无尽的绝望,一并,灌进了喉咙里。
窗外的暴雨,依旧在疯狂地咆哮着。
第二十二章
高坂家的豪宅内,空气仿佛都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变得轻快起来。
诗织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手中握着嗡嗡作响的手机。屏幕上,是她那位被她称为“典狱长”的父亲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已登机。一周后回。”
信息下面,附带着一张他在机场贵宾室里,举着香槟冲镜头假笑的照片。
诗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微笑。
典狱长走了。
那个用严厉的目光、不容置喙的规矩和令人窒息的期望将她层层包裹的男人,终于暂时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那座无形的、名为“高坂家大小姐的完美仪态”的监牢,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这一刻,终于“哐当”一声,在她身后缓缓开启。
压抑了许久的、躁动不安的情绪,如同被搅动的兽群,开始在她胸腔内横冲直撞,急切地寻找一个出口。她需要发泄,需要一场盛大的、足以向全世界宣告她重获自由的仪式。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如同应召而来的仆从,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田中阳一。
她那个最完美的、最听话的、可以承载她所有恶意的玩具。
诗织点开与阳一的LINE聊天界面,按下语音键,将手机凑到唇边。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甜美、黏腻,像裹着蜜糖的毒药,带着一丝因兴奋而难以抑制的、极细微的颤抖。
“喂~阳一君,听得见吗?是这样的啦,我爸爸这个周末要出差哦。所以呢,人家一个人在家会很无聊的嘛。周六上午十点,在银座的和光百货门口等我,好不好呀?”
她顿了顿,想象着电话那头,阳一听到她声音时那副恐惧而僵硬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几分。
“啊,对了,你要是不想在下个星期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被我进行一个小时的‘顺从教育’的话,最好准时出现哦。”
最后,她发出一声清脆的、充满愉悦和残忍预告的轻笑。
“嘻嘻,那就这样说定啦,拜拜~”
发送。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随意地扔在沙发上,张开双臂,像一个刚刚获得新生的吸血鬼,贪婪地呼吸着这充满了“自由”气息的空气。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要带着她的奴隶,去她最熟悉的、最华丽的舞台,上演一出只属于她的好戏。
周六上午,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银座的步行街上,人潮如织,每一个从阳一身边经过的人,都穿着光鲜亮丽,脸上带着属于周末的轻松与惬意。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现磨咖啡和烤面包混合的香甜气息。这里是东京的心脏,是金钱与欲望交织的乐园,每一块地砖似乎都在闪耀着财富的光芒。
而田中阳一,就像这幅完美画卷上一个突兀的、无法被擦除的污点。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一条同样陈旧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磨损严重的运动鞋。他站在和光百货那标志性的钟楼下,低着头,眼神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点,从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他不敢抬头,不敢看那些巨大的、播放着当红偶像完美微笑的LED广告牌,更不敢看那些从他身边经过的、投来或好奇或鄙夷或干脆无视的目光。
每一个眼神,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自尊上。
上午十点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高坂诗织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她今天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画。身上是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连衣裙,手中拎着小巧的爱马仕皮包,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属于社交名媛的甜美微笑。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亮红色的平底玛丽珍鞋,光滑的漆皮鞋面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她像是这个街区真正的女王,而阳一,则是她脚边最卑微的尘埃。
“走吧。”
诗织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用眼神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便转身走进了人群。
阳一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立刻跟了上去。
一场无声的、公开的审判,就此拉开序幕。
诗织的巡游,充满了她精心设计的、不动声色的恶意。
她会走进一家又一家奢侈品店,挑选着那些阳一连价格标签都不敢看的商品,然后将一个个印着烫金LOGO的沉重购物袋,轻描淡写地塞进阳一的手中。
“拿着。”
她的声音总是很轻,带着命令式的简洁。
很快,阳一的双手就被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占满了。纸袋坚硬的边缘勒得他手心生疼,那重量仿佛不是商品,而是他被一片片剥落的尊严。他必须时刻保持在诗织身后半步的距离——这是一个属于仆人的、绝对不可逾越的距离。他不能靠得太近,那会“弄脏”女王的空气;也不能离得太远,否则会跟不上主人的步伐。
“巡游”的高潮,发生在四丁目十字路口最繁华的地段。
这里人流如织,无数的脚步在这里交汇、分离。诗织突然停了下来,微微蹙起她好看的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辜的烦恼。
“哎呀,”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米内的人都听见,“鞋带扣好像松了呢。”
阳一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到诗织朝他投来一个命令的眼神。那眼神冰冷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的大脑在尖叫,在反抗。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无数道好奇的视线,它们像聚光灯一样,将他钉在原地。他的双腿僵硬得如同灌了铅,每动一下,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他这短暂的犹豫中,诗织嘴角的笑意,变得冰冷了些许。
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
阳一屈辱地、缓缓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跪在了冰冷坚硬的人行道上。
他不敢抬头,视野里只有那双刺眼的、亮红色的玛丽珍鞋。那鞋子是如此崭新、如此完美,而他,是如此的卑微、如此的肮脏。他伸出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碰触到了那根本没有松开的鞋带扣。
“哎呀,快点帮我把鞋带扣好嘛,这么多人看着,多难为情呀。”
诗织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充满了无辜的、少女般的抱怨。但在阳一听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灵魂上。
他机械地、假装认真地摆弄了一下那个金属搭扣,然后重新站起身,退回到那半步之遥的“仆人距离”,整个过程,他的头颅始终深深地低垂着。
巡游还在继续。
诗织会走进一家网红咖啡店,买一杯价格昂贵的限定拿铁。她会优雅地举着杯子,拍一张完美的照片上传到社交网络,然后只喝一小口,便像丢弃垃圾一样,连同杯子一起,塞到阳一的手里。
“处理掉。”
她全程都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但那笑容从未抵达过她的眼底。她的眼神,在看向阳一时,总是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冰冷的轻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阳一的内心,已经从最初的屈辱刺痛,变得一片死寂。他像一个耗尽了电量的机器人,麻木地跟随着,麻木地执行着每一个命令。他的大脑已经放弃了思考,因为任何思考都会带来更深的、足以将他吞噬的痛苦。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结束吧。
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都好过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被一遍又一遍地公开处刑。
巡游终于结束了。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司机恭敬地为诗织拉开车门。
从银座到诗织位于世田谷区的豪宅,车程并不长,但车内的沉默,却比几个小时的巡游更令人窒ify。
诗织不再说话,甚至不再看阳一一眼。她只是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股在银座时还刻意压抑着的、躁动兴奋的气息,此刻已经完全沉淀了下来,转化为一种更加危险的、如同猛兽在发动攻击前那般,冰冷而专注的平静。
阳一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股气息的变化。
他知道,白天的公开审判结束了。
而接下来的,将是没有观众、只有酷刑的,私人地狱。
车子平稳地驶入豪宅的大门。
阳一提着所有的购物袋,跟在诗织身后,走进了那扇厚重的、仿佛能隔绝一切声音的玄关大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像法官敲响了最终审判的法槌。
也像地狱之门,在他身后,被彻底关上了。
外界的一切光与声,瞬间被隔绝。
诗织转过身,脸上的甜美微笑,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充满了愉悦和期待的表情。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捕食者看到猎物终于落入陷阱时的兴奋光芒。
“好了,”她的声音变得轻快,却又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今天的巡游表演结束了哦。现在,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了呢。”
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阳一的膝盖,命令道:
“去,把上衣脱了,跪在客厅的沙发前面,等我。”
“动作快一点,别让我等太久咯。”
第二十三章
冰冷,是阳一此刻对这间客厅唯一的感知。
并非来自温度。事实上,恒温中央空调正无声地输送着最舒适的暖风。柔软的波斯长绒地毯,从玄关一直延伸到客厅深处,他的膝盖跪在上面,甚至能感受到羊毛纤维细腻的触感,那是一种能将人的骨头都溺毙的、属于顶层阶级的温柔。
然而,这温柔却比最锋利的冰刃更能刺透他的骨髓。
他赤裸着上身,冰冷的空气紧紧贴着他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因恐惧而产生的鸡皮疙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巨大、空旷而充满压迫感。昂贵的现代艺术画作在墙壁上投下光怪陆离的阴影,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过的、此刻已浸入暮色的日式庭院,而他,就像一个即将被献祭的祭品,被孤零零地摆放在这奢华刑场的正中央。
高坂诗织脱下了她在银座时穿着的那件香奈儿外套,随手扔给了旁边躬身侍立的女佣。外套的布料发出轻微而华贵的摩擦声,像毒蛇褪下的旧皮。她身上只留下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连衣裙,裙摆堪堪及膝,勾勒出她姣好而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曲线。
她没有立刻走向阳一,而优雅地走到吧台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气泡水。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在客厅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而冰冷的光。
“咕嘟。”
阳一听到自己艰难吞咽口水的声音。从银座那场公开的、无声的审判,到此刻这间密不透风的、私人的地狱,他的精神状态完成了一次从麻木到剧烈恐惧的无缝切换。他知道,诗织此刻的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令人窒息的宁静。
他等待着,像等待法官宣判的死囚。
诗织终于喝完了那杯水,将空杯子随手放在一边。她转过身,迈开步子,赤裸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像一只正在接近猎物的优雅雌豹。
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她那纤细的身影在阳一的视野里逐渐放大,最终,她的影子将他完全笼罩。
诗织在阳一面前蹲了下来,膝盖微微弯曲,身体前倾,保持着一个微妙的、既亲密又充满压迫感的距离。
一股复杂的香气瞬间侵入阳一的鼻腔。那是她身上高级香水那甜美的、带着一丝果香的后调,混合着她呼吸间温热的气息,还有少女身体本身散发出的、如同牛奶与蜜糖般的淡淡体香。这股“香甜”的气味,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地包裹住他,让他因恐惧而散发出的、带着咸味的冷汗气息无所遁形。
诗织很享受这个过程。用自己的气味,去覆盖、去吞噬、去污染一个属于她的玩具,这本身就是一种充满愉悦感的、所有权的宣告。
她的目光,落在了阳一赤裸的胸膛上,那两点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凸起的、脆弱的肉粒。
“呐,阳一君,”她开口了,声音甜美得像是在耳边呢喃的情话,每一个音节都吐得清晰而柔软,“你看,这里都变得这么红了呀,真可爱呢。”
她的手指,如同一条冰凉的蛇,轻轻地、试探性地碰触到了他左边的乳头。
阳一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
诗织的手指很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而光滑,带着健康的淡粉色光泽。此刻,这只看似无害的手,却变成了最精准的刑具。
她没有立刻用力,而是用她那光滑的指腹,以一种极具技巧性的、充满玩味的方式,在那敏感的顶端轻轻地、来回地摩擦着。那感觉很痒,又带着一丝令人不安的酥麻,像蚂蚁在皮肤上爬行,让阳一的头皮一阵发麻。
“像不像一颗熟透了的小樱桃?”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蛊惑的笑意,“让人家好想……一口把它咬下来尝尝味道哦。你说,会不会很甜呢?嗯?”
话音未落,她的拇指和食指突然发力,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地掐住了那颗“小樱桃”的根部。
“呜……”
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从阳一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剧痛!
尖锐的、集中的、仿佛要将那块小小的皮肉从他身体上撕扯下来的剧痛,瞬间引爆。
诗织并没有就此罢手。她开始用一种极具韵律感的方式,进行着她的“游戏”。她会先是用力掐紧,然后以指尖为轴,缓慢而坚定地旋转、拧动。每一次旋转,都像是在他胸口钻进了一根烧红的铁丝。当他因为剧痛而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试图减轻痛苦时,她又会突然将那颗被蹂躏得红肿的肉粒向外拉扯。
那是一种仿佛灵魂都要被一同扯出的、难以言喻的酷刑。
“不……不要……”阳一终于无法忍受,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嘶哑的、破碎的乞求。
“嗯?你说什么?”诗织歪着头,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仿佛真的没有听清。但她手上的力道,却又加重了几分,作为对他“发出噪音”的惩罚。
阳一立刻闭上了嘴,死死地咬住下唇,任由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他知道,在这里,求饶只会换来更残酷的折磨。
诗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她欣赏着他这副想哭又不敢哭、想叫又不敢叫的、拼命忍耐的表情。这比单纯的惨叫,更能取悦她。
她松开了左边,又将目标转移到了右边那颗同样可怜的“樱桃”上。同样的流程,同样的折磨。掐、拧、拉扯……她的动作娴熟而富有节奏感,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工匠,在精心打磨一件属于自己的作品。
阳一的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滴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大脑因为持续的、尖锐的痛感而阵阵发白。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神经已经无法承受这种持续的、高强度的刺激。
“热身运动,差不多该结束了呢。”诗织欣赏够了阳一痛苦的表情,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
她站起身,像一个结束了暖场表演的演员,准备请出她今晚真正的主角。
诗织转身走向客厅角落里一个看似梳妆台的红木柜子。她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从里面一个天鹅绒铺就的、本该是用来放珠宝首饰的盒子里,取出了两样东西。
那是两个用高级木料制成的、装饰着华丽复古花纹的夹子。夹子的个头很大,造型优雅,但那强力的弹簧和巨大的咬合口,无声地诉说着它们真正的用途。
阳一看到那两个夹子,瞳孔猛地一缩。
一种比刚才的疼痛更深的、发自灵魂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诗织拿着那两个木夹,又重新走回到阳一面前。她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将夹子递到阳一的眼前,脸上带着甜美的、不容拒绝的微笑。
“来,张开嘴,啊——”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看到阳一茫然地张开嘴时,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啦,是让你用手。自己把它夹上嘛。”
阳一的身体僵住了。
让他自己动手?
这个命令,比任何直接的施暴都更加残忍。这是否定,是逼迫他亲手承认自己“玩物”的身份;是羞辱,是强迫他主动参与到对自己身体的酷刑之中。
他的手,像被冻住了一样,停在半空中,无法动弹。他的大脑在疯狂地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这个指令。
“嗯?”诗织的笑容没有变,但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那是一种毫无情绪的、仿佛在看一件不听话的工具的眼神。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一个音节,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阳一的心上。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犹豫一秒,接下来要面对的,将会是百倍、千倍于此的痛苦。
屈辱、恐惧、绝望……无数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最终,都汇聚成了两个字:
服从。
他颤抖着,伸出了那只被购物袋勒出红痕的手,从诗织的手中接过了那个冰冷的、沉重的木夹。
木料打磨得非常光滑,但阳一拿在手里,却觉得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对不准位置。诗织就那么耐心地、微笑着看着他,像在欣赏一出有趣的默剧。
终于,他闭上眼睛,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一咬牙,将夹子用力地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声。
“啊!”
阳一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如果说刚才用手掐拧是尖锐的针刺,那么此刻,就是被两排带着利齿的铁颚死死咬住。那种强大的、持续的、深入骨髓的压力,让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还有一只哦。”诗织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提醒着他。
阳一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了。他像一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拿起第二个夹子,夹在了另一边。
“咔哒。”
又是一声。
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他再也跪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在了地毯上。
两颗被蹂躏得红肿不堪的“樱桃”,此刻被那两个华丽的木夹死死咬住,强制地挺立着,暴露在空气中,像两个羞耻的、等待被审判的罪证。
“躺好。”
诗织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阳一,下达了新的指令。
阳一用尽全身的力气,翻过身,仰面躺在了地毯上。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华丽的水晶吊灯,刺得他眼睛生疼。那光芒那么明亮,却无法照进他心中一丝一毫。
诗织向前走了一步,那双亮红色的玛丽珍鞋,出现在他的视野正上方。
他能清晰地看到鞋底那精致的、如同某种花纹的防滑纹路。他也看到了鞋底上沾染的、来自银座街头的、细微的灰尘。这只踩过东京最繁华街道的鞋子,此刻,即将成为他地狱里的主角。
诗织缓缓地抬起了她的右脚。
阳一的心脏,随着她抬脚的动作,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那只红色的鞋子,像一片不祥的、血色的阴云,缓缓地、缓缓地向他压了下来。
没有预兆。
鞋底,精准地、落在了他左胸那被木夹死死钳住的、早已不堪重负的顶端。
“滋——”
阳一的脑海里,仿佛响起了一声烤肉时油脂滴落在滚烫铁板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足以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
那种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它不是刺痛,不是钝痛,而是一种混合了碾压、灼烧、摩擦的、持续不断的、表层却又深入骨髓的酷刑。
坚硬的橡胶鞋底,带着诗织身体的重量,死死地压着那个小小的夹子。而鞋底上那精致的防滑纹路,此刻变成了最残忍的锉刀。
诗织开始移动她的脚了。
她用脚尖和脚跟作为支点,以一种极具韵律感的、缓慢的速度,开始在那个点上来回地、研磨式地摩擦。
“啊啊啊啊啊——!”
阳一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他发出了自从沦为“器物”以来,最凄厉、最失控的惨叫。
他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拼命地想要弹跳、挣扎,想要逃离这片痛苦的源头。
但诗织的另一只脚,早有预料般地,毫不留情地踩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力道不大,却足以将他死死地钉在地毯上,让他动弹不得。
“嗯……这个声音,真好听呀。”
阳一在因剧痛而扭曲的视野中,看到诗织低下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满足的微笑。
“你看,我的鞋底一动,你就会唱歌呢。这不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玩具吗?”
她的脚下,开始变换着节奏。
她用鞋底的边缘,像用琴弓一样,快速地、短促地来回刮擦。每一次刮擦,都带起一阵火烧火燎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剧痛。那感觉,仿佛皮肤被粗糙的砂纸一遍又一遍地打磨,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
很快,她又改变了玩法。她将身体的重心完全移到了那只脚上,用脚跟最坚硬的部位,重重地压住那颗被夹子固定的肉粒,然后,开始用力地、缓慢地、一圈一圈地旋转碾磨。
“咯吱……咯吱……”
阳一仿佛能听到自己的皮肉和骨头,在鞋底下被碾压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那种仿佛要将皮肉连同骨头一起碾成粉末的痛楚,让他的惨叫都变了调,成了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
“不……求求你……求求你……停下来……啊啊啊……”
他的哀求,非但没有换来一丝怜悯,反而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让诗织的眼神变得更加兴奋,更加狂热。
“求我?你在求我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的、恶毒的笑意,“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哦。再大声一点嘛,拼命地求我啊,没准儿我开心了,就会轻点折磨你呢。”
说着,她脚下的力道非但没减,反而变得更加狠毒。她用鞋底的纹路,更深地、更用力地嵌入他的皮肉,旋转的速度也陡然加快。
“啊——!诗织大人!求求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您饶了我吧!”阳一彻底崩溃了,尊严、理智,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无尽的、持续加剧的痛苦面前化为灰烬。他开始语无伦次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哭喊求饶。
“咯咯咯……”诗织发出了银铃般的、清脆的笑声。这笑声在此刻的阳一听来,比任何诅咒都更加恐怖。“就是这个声音!这才对嘛!我最喜欢听你这样哭了。你越是求饶,我就越兴奋,越不想停下来呢。你看,你现在这副可怜的样子,真是……太有趣了。”
她的脚从左胸移开,那短暂的、不到一秒的空隙,对阳一来说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但那不是解脱,而是地狱的转移。
那只沾染了他血汗和泪水的、亮红色的玛丽珍鞋,又精准地落在了他右胸的夹子上。
“换一边了哦,要公平才行嘛。”
同样的酷刑,重新上演。
阳一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胸口那一个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汇聚在了那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鞋底的纹路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地、无情地刮过那块已经红肿、破损、麻木却又异常敏感的皮肤。
来自银座的尘埃,混合着他因痛苦而渗出的冷汗,在他胸口留下了一道道屈辱的、灰黑色的印记。
他哭了。
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屈辱,而是纯粹的、身体无法承受的生理性泪水。温热的液体从他眼角不断地滑落,浸湿了鬓角,没入柔软的地毯。
他的精神防线,在诗织这残酷无情的折磨之下,被一寸一寸地、彻底地摧毁。
他甚至开始在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卑微的祈求。
求她……
求她快一点,让自己晕过去。
因为,太痛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第二十四章
细密的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钻入,最终汇聚成一片灼热的岩浆,在他的意识深处翻腾、燃烧。
田中阳一的额头死死地抵在客厅那张昂贵而柔软的波斯地毯上,粗糙的羊毛纤维摩擦着他早已失去知觉的皮肤。他甚至能闻到地毯深处积攒的、淡淡的灰尘与香氛混合的味道。
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已经化为了一片模糊的色块与不成调的嗡鸣。刚刚结束的那一轮鞋底与乳头的残酷合奏,像一场无休无止的酷刑,将他名为“意志”的堤坝彻底冲垮。他的四肢百骸都散了架,只剩下神经末梢还在忠实地向大脑传递着濒临极限的痛楚信号。
他甚至连蜷缩起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像一条被巨浪抛上岸的死鱼,瘫软在地,徒劳地喘息着。
高坂诗织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但很快,这种满足感就掺杂进了一丝不耐。
这太安静了。
虽然阳一的惨叫很悦耳,但这首“独奏曲”已经让她感到了厌倦。她想要的,是一场更宏大、更混乱、能让他发出更多不同音色悲鸣的交响乐。
“起来。”她用鞋尖踢了踢阳一的胳膊。
阳一的身体像被设定好的程序般,应激性地颤抖了一下,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但胸口那两个木夹带来的持续剧痛,让他每一次尝试都以脱力失败告终。
“啧,真没用。”诗织不耐烦地咂了咂嘴。她转身走向墙边一个装饰华丽的立柜,打开柜门,从里面一个丝绒衬里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根纤细的、皮质的马术短鞭。那根短鞭做工精良,与其说是刑具,不如说是一件优雅的饰品。
她握着鞭柄,在手心轻轻敲了敲,发出“啪、啪”的、充满弹性的声音。
她走回阳一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审视一块等待被雕琢的画布。
“咻——啪!”
短鞭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地落在了阳一的后背上。
一道清晰的、鲜红的鞭痕瞬间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浮现。
“呜啊!”
阳一的身体猛地弹起,剧烈的刺痛让他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呼。他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中缓过神来,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至。
诗织的鞭打毫无章法,随心所欲。鞭梢时而落在他的背脊,时而抽在他的臀部,时而又刁钻地卷向他的大腿内侧。每一鞭落下,都带起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让他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断。
“啊!啊啊!”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惨叫,身体因为剧痛而在地毯上狼狈地翻滚,试图躲避那无处不在的、精准的痛楚。
“不许动!”诗织的声音里带上了怒意,“别把我的地毯弄脏了,你这个肮脏的东西!”
他的躲闪,让她感到了不悦。她停下挥鞭,转而用她那只穿着亮红色玛丽珍鞋的脚,开始对这具不听话的身体进行“校准”。
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了阳一的侧腰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阳一骨头与内脏被撼动的剧痛,让他瞬间蜷缩成了一团,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
但这只是开始。
诗织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她开始用脚尖、脚跟、鞋底,对着阳一蜷缩的身体进行着不知疲倦的踢踹和跺踩。她的动作看似随意,却都精准地避开了要害,只选择那些能带来最大痛楚却又不易造成严重内伤的部位。
肋骨、大腿、小腹、肩膀……
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钝痛,与鞭痕那火辣辣的刺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混乱而绝望的痛苦炼狱。阳一的大脑已经无法分辨痛苦的来源,他只感觉自己像一个破烂的沙袋,被肆意地攻击着,翻滚着。
“求求您……求求您……别打了……诗织大人……”他开始哭喊,哀求,将所有能想到的、卑微的词汇都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然而,他的求饶,如同往燃烧的烈火上浇了一勺滚油。
“哈!你求我了?”诗织的脸上绽放出更加灿烂的、恶魔般的笑容,“求得真好听!你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想停下来呢!”
她一脚重重地跺在阳一的小腿迎面骨上,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然后,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玩法。她的目光,落在了阳一胸口那两个依旧顽固地夹在他皮肉上的木夹上。
她抬起脚,用那坚硬的、小巧的鞋跟,精准地、对准了其中一个木夹。
她没有立刻踩下去,而是缓缓地、带着千钧之重地,将鞋跟压了上去。
阳一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红色的鞋跟,一点一点地,将木夹的压力成倍地传递到自己那早已不堪重负的乳尖上。
那是一种超越了任何语言能够形容的、纯粹的、凝练的痛苦。
诗织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她开始以鞋跟为轴,缓慢地、用力地旋转、碾磨。
“咯吱……咯吱……”
阳一仿佛能听到夹子在巨大压力下被缓缓碾碎的声音,听到自己的皮肉被撕裂、被磨烂的声音。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眼球上翻,口中涌出大量的涎水,整个人因为这极致的痛楚而濒临休克。
“啪!”
终于,那个木夹承受不住这残忍的碾磨,一声脆响,弹飞了出去。而阳一胸口的那块皮肉,已经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诗织似乎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她没有去管另一个夹子,而是重新开始了她的踢踹和鞭打。失去了夹子“保护”的那块血肉,对任何轻微的触碰都变得异常敏感,每一次不经意的擦过,都让阳一痛不欲生。
时间的概念早已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诗织的额角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时,这场狂风暴雨般的施虐,才终于缓缓停歇。
她有些累了。
客厅里,只剩下阳一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啜泣和喘息声。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痛苦海洋中彻底沉沦、溺毙时,一个清脆、甜美,却又带着冰冷质感的声音,如同神明的圣谕,从他的头顶上方飘然落下。
“好吧,看在你哭得这么卖力、这么好听的份上,就赏你一个不用再被折磨的机会咯。”
高坂诗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刚刚“运动”过后的、心满意足的慵懒。
阳一混沌的大脑,因为“不用再被折磨”这几个字,而猛地闪过一丝微弱的电光。
希望……
如同黑暗深渊中一点虚无缥缈的磷火,这个念头让他那已经麻木的身体,产生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痉挛。
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视线里,诗织正优雅地斜倚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上,姿态如同杂志封面上的模特。她刚刚结束了一场残忍的单方面暴力,呼吸却依旧平稳,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红晕。她那双漂亮的杏眼里,闪烁着猫捉老鼠后心满意足的戏谑光芒。
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恩赐般的、居高临下的微笑。
“过来,把我鞋子脱掉然后….用你的鼻子,凑我的脚底深呼吸。这,就是我赏给你的‘休息时间’,要好好珍惜哦。”
休息……
这个词汇,对于此刻的阳一来说,拥有着天堂般的魔力。
对更剧烈痛苦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那破碎的、仅存的求生本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推着他的后背。
他毫不犹豫地开始移动。
他的四肢不听使唤,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像一条失去了脊椎的软体动物,屈辱地、却又无比虔诚地,朝着沙发前的那个“神座”,一点一点地蠕动过去。
终于,他爬到了诗织的脚下。
她穿着一双红色的玛丽珍鞋,鞋面光洁,映着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昏黄的光。包裹在她脚上的是一双洁白的薄棉袜,袜口紧紧地束在纤细的脚踝上。
阳一不敢有丝毫停顿,他顺从地低下头,将自己那张满是冷汗和泪痕的脸,深深地埋了下去用嘴笨拙的脱掉了那双漂亮却又让他无比痛苦的鞋子,然后把鼻子紧紧地贴在她穿着袜子的脚底上。
一股复杂的、极具冲击力的气味,瞬间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味道,混合了高级皮革的特殊气味、棉袜被体温烘烤了一天的温热气息、少女汗液发酵后独有的微甜酸味,以及……一天行程下来,从外界沾染上的、几乎无法察闻的尘埃的味道。
这股味道,与他记忆中那个永远散发着洗发水和高级香水味的、完美无瑕的高坂诗织,形成了最尖锐、最残酷的对立。它真实得令人作呕,
然而,在他那早已被痛苦和恐惧重塑的大脑回路里,这股味道,却与“折磨的暂停”这个概念,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它代表着安全。
它代表着喘息。
它就是……救赎。
阳一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仿佛这是一个溺水者在挣扎出水面后,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他那因疼痛而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地平复了一些。
诗织似乎很满意他这副卑微的姿态。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脚下那个匍匐的、颤抖的灵魂,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甚至抬起脚,用鞋尖轻轻地、带着戏弄的意味,蹭了蹭他的脸颊。
短暂的“气味崇拜”仪式,让她感到了些许的厌倦。
她需要新的、更有趣的“游戏”。
“用嘴,把我的袜子脱掉。”
冰冷的命令再次下达。
“对,就是这样,不许用手。”
阳一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当他对上诗织那双毫无温度的、写满了“不容置喙”的眸子时,那丝挣扎瞬间就熄灭了。
他张开嘴,用颤抖的嘴唇,咬住了她脚踝处那圈微湿的袜口。棉质的纤维带着汗液的咸涩味道,在他的舌尖上化开。他屈辱地闭上眼睛,像一只正在为主人衔回猎物的幼犬,用牙齿和舌头,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将那只袜子从她光洁的脚上褪下。
袜子终于被完全脱掉,湿漉漉地耷拉在他的嘴边。
“还有,去把我的拖鞋叼过来,快点!”
阳一不敢迟疑,立刻调转方向,匍匐着爬向门口的鞋柜。他用嘴叼起那双粉色的、带着可爱绒球的软底室内鞋,再以同样的方式,爬回到诗织的脚边,将拖鞋恭敬地放在地毯上。
诗织没有去看他,而是伸出那只刚刚被解放出来的、赤裸的脚。
那是一只被上帝精心雕琢过的脚。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因为被鞋袜闷了一天,此刻正透着一层诱人的、温热的潮红。五根脚趾修剪得圆润整齐,像一排可爱的珍珠,脚心有着一道优美而性感的弧度,她用脚点点了地面示意阳一躺下。
诗织穿上一只拖鞋,然后,从刚才那个放着马鞭的立柜抽屉里,又拿出了两个东西。
那是两个前端带有厚实胶皮套的乳夹。
阳一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认得这个东西,那是比鞭打和踩踏,能带来更持久、更精细痛苦的刑具。
诗织的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开始一场有趣实验的、充满期待的微笑。她俯下身,用冰凉的指尖,精准地将两个乳夹,夹在了他胸前那两点早已被折磨得红肿不堪、甚至还在微微渗血的茱萸上。
“啪嗒。”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一阵尖锐的、钻心刺骨的剧痛传来。
这还不是结束。
诗织重新坐回沙发上,姿态优雅地翘起了二郎腿。她将那只穿着柔软拖鞋的脚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然后,以一种优雅而残忍的姿态,将那只穿着拖鞋的脚,精准地、横向地踩在了他胸前那两个被新换上的乳夹之上。
“呜……”
阳一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悲鸣。
无法言喻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的胸膛。拖鞋柔软的鞋底,将乳夹的压力均匀而持续地传递到他最敏感的神经上,那是一种沉重的、碾压式的、仿佛要将他整个胸膛都彻底踩碎的痛苦。
诗织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她甚至打了个哈欠,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手机,解锁,开始漫不经心地浏览着社交媒体上的信息。
然后,她将那只搭在上面的、依旧赤裸的、白皙温热的脚,缓缓地、带着无尽的压迫感,伸到了阳一的面前。
“好了,最终的游戏开始了哦。”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声音却甜美得如同淬了剧毒的蜜糖,清晰地钻进阳一的耳朵里。
“来,舔干净它。这,才是真正的‘恩赐’。”
阳一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被钉死在了这个被精心设计出来的、名为“悖论”的地狱之中。
一个无解的、残酷的局。
他看着眼前那只白皙的脚,再感受到胸口那仿佛要将他碾碎的剧痛,一个冰冷的、令人绝望的事实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想要舔舐到那只脚,他就必须主动地、用力地抬起自己的上半身。
而这个动作,必然会让他胸前的乳头,与被诗织踩住的乳夹,产生更紧密的、更致命的挤压。
服从,意味着更剧烈的痛苦。
不服从,则意味着无法预知的、更恐怖的惩罚。
对未知的、更深层地狱的恐惧,最终战胜了一切。
阳一艰难地、剧烈地喘息着,像一个即将被执行死刑的囚犯。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中只剩下被恐惧填满的、空洞的麻木。
他开始尝试抬起自己的身体。
每向上移动一厘米,胸口的压力就呈几何倍数增长。那两个小小的乳夹,仿佛变成了两个黑洞,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理智,将尖锐的、灼热的、碾磨的剧痛,沿着每一根神经,疯狂地传递到他大脑的每一个角落。
“啊……啊啊……”
他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呻吟。冷汗如同瀑布般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牙关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终于,他艰难地抬起了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那颤抖的、几乎无法控制的舌头,伸向了那只近在咫尺的、属于“女王”的脚。
“怎么了呀?舌头在抖什么?”
诗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甚至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是因为太舒服,太激动了吗?嘻嘻♡。”
她的轻笑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钻进阳一的耳朵里。
阳一不敢回应,也不敢停下。他将舌尖,颤巍巍地,触碰到了她温热的脚跟。
皮肤的温度,细腻的纹理,以及汗液那淡淡的咸湿味道,瞬间在他的舌尖上炸开。
屈辱与恶心,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喉咙。但胸口那股被死死踩住的、碾压般的剧痛,像一只铁钳,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反抗本能。
他只能继续。
舌头笨拙地、僵硬地,从她的脚跟,划过足弓,再到脚心。她脚心的皮肤更加柔软敏感,因为出汗而略带黏腻。
“用力一点嘛,把我脚趾缝里都舔干净。”诗织一边滑动着手机屏幕,一边漫不经心地指挥着。
就在阳一的舌头即将探入她趾缝的瞬间,诗织那只赤裸的脚,突然向上抬高了几厘米。
阳一的舌尖,舔了个空。
而他为了追逐那只脚,上半身下意识地更加努力地向上挺起。
“啊!”
胸口的疼痛瞬间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他感觉自己的胸骨仿佛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让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舌头的动作也随之变形。
“哎呀,没舔到呢。”诗织终于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脸上露出了顽童般的、恶劣的笑容,“加油哦,再努力一点点,就能追上我了哦。”
她像在逗弄一只小狗,将脚尖在他的嘴唇边晃来晃去,时而靠近,时而又在他即将触碰到时,倏地抬高。
阳一被迫在这个残酷的游戏里,不断地抬高自己的身体,每一次努力,都换来胸口更剧烈的、碾压般的酷刑。
“嗯?”当他再一次因为剧痛而动作变形时,诗织似乎察觉到了他动作的笨拙,脚下那只穿着拖鞋的脚,不悦地、稍稍加重了力道。
“啊啊啊啊!”
阳一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是一种纯粹的、被痛苦逼到极限的哀嚎。
“叫得这么大声,是舔得不舒服吗?”诗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意味,“看来你还没有理解游戏规则呢。你舔得越好,我踩着你‘小樱桃’的力道,说不定……就会稍微轻一点点哦。当然啦,也可能不会呢,这就要看我的心情喽~”
这个恶毒的、充满悖论的循环,将阳一彻底困死。
他必须忍受着剧痛,去完成一项精细的服务。
而服务的质量,直接决定了他所要承受的痛苦的强度。
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理性、尊严、羞耻……所有属于“人”的情感,都在这无解的循环中被彻底碾碎、蒸发。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件事。
胸口那碾碎一切的剧痛。
和舌尖上那咸湿屈辱的味道。
每一次吞咽口水,都像是在吞下自己被碾碎的灵魂碎片。
他变成了一具只为了减轻痛苦而行动的、没有灵魂的机器人。
他开始机械地、麻木地执行着命令。舌头仔细地、反复地刮舐着她的脚底,探入每一条趾缝,将那些混合了汗渍与细微棉屑的、几乎看不见的污垢,一点一点地卷入口中,然后吞下。
他甚至按照她的命令,将她每一根圆润的脚趾,都含入口中,用舌头和口腔内壁,仔细地吮吸、清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阳一感觉自己即将因为痛苦和窒息而昏厥时,诗织终于玩腻了这个游戏。
她将赤裸的脚从他的嘴边移开。
胸口那只穿着拖鞋的脚也随之抬起。
压力骤然消失,但随之而来的,是血液重新涌入被长时间压迫的部位所带来的、更加尖锐的酸麻与刺痛。
阳一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和眼泪、汗水混在一起,在他的脸上冲刷出狼狈的沟壑。
他以为,地狱终于结束了。
然而,诗织那甜美而残忍的声音,再一次宣判了他的命运。
“换一边。”
她将那只刚刚被舔舐干净的脚穿上拖鞋,然后,将另一只穿着拖鞋的脚,从他的胸口移开,脱掉了鞋子。
她将那只还未被“享用”过的、同样白皙温热的脚,重新伸到了他的面前。
同时,另一只穿着拖-鞋的脚,再次精准地、毫不留情地,踩上了他胸前那两个已经红肿不堪的乳夹上。
“这一只,也要一样干净才行哦。”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催促。
“别想偷懒,我可都记着呢。要是怠慢了其中一只,它可是会生气的呀,它如果生气了……可是会让阳一君,生不如死的呢。”
绝望。
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阳一那刚刚看到一丝光亮的灵魂。
他看着眼前那只等待着他服侍的脚,再感受到胸口重新降临的、熟悉的剧痛,他知道,自己必须再走一遍刚刚经历过的、那条通往地狱的、屈辱的道路。
没有尽头。
这个女王的游戏,永无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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