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教室角落的立式空调呼呼地吐着冷气。汗珠却争先恐后地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浸透了背后的衬衫。它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又黏腻的恶心。
身下的椅子猛地一震,椅子腿在地上狠狠刮擦,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兹拉”声。背后传来刺猬头刻意压低音量的公鸭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死肥猪,滚开点!”
我瑟缩着,条件反射般地弓起背,拼命想把自己塞进那件早已紧绷到勒肉的校服里。
讲台上,老师粉笔划过黑板的“哒哒”声规律而冷漠,学生们不时地抬头,手中的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细响,将那些文字复制到笔记本上。无人对角落这微小的骚动投以一丝一毫的关注。
下课铃尖锐地撕裂了安静的空气。我费劲地抬着腿,穿过喧闹的人潮挪向食堂。
楼梯转角处,一个嬉笑打闹的男生猛地向我撞来。肩膀传来一阵钝痛,重心瞬间崩塌。“砰!”,我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膝盖骨狠狠磕在坚硬的地砖上,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炸开,眼前阵阵发黑。
“哎哟喂!撞着你女神啦!”他的同伴在一旁捏着嗓子怪叫。
“滚蛋!是你女神还差不多!”那个男生像是被什么脏东西沾到,猛地跳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用力拍打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两人爆发出刺耳的哄笑,很快就跑远了。
我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尝试站起,然而每一次用力都换来更剧烈的抽痛。有人窃窃私语地和身边的人说着些什么,向我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更多的人选择沉默地经过。他们的脚步声和谈笑声清晰地传来,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我和他们被分隔在两个永不相交的世界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稳稳地握住了我的小臂,将我向上拉起,清冽的茶香味笼罩在我的鼻尖。
“你没事吧?”温和而熟悉的男声在上方响起。我抬起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浅色的眼眸里,澄澈得如同秋日高远的晴空,流转着琥珀般的暖光。那是我在远处看过无数次,却不敢觊觎的眼睛。
“没事。”我的闷闷地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起伏。在擂动的心跳和奔流的血液声中,我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抗拒,力道微松,却没有完全放开,声音依旧温和:“要去医务室吗?你的膝盖……”
我没有回答,挣脱了他的手,低下头,拖着那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沉默而固执地向着食堂挪去。
身后,那道带着茶香的气息似乎停顿了片刻,最终消散在浑浊的空气里。
……
拖着沉重的身躯,我沿着狭窄逼仄的楼梯一级级向上攀爬。汗珠沿着额头滑进眼角,刺得眼睛生疼,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随着动作,一股闷了一天、微微发酵的汗酸味在空气中弥漫。
臃肿的身体成了最大的累赘,每一步都格外费力。蹭到五楼的家门口时,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衬衫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被汗水浸透。
打开门,诱人的菜香瞬间包裹住了我。小小的两人桌上已经摆了糖醋里脊,青菜炒蘑菇和宫保鸡丁,都是我爱吃的。妈妈系着那条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淡蓝色围裙,上面印着褪色的“XX超市”字样,那是某次促销活动的赠品。从初一到高三,这条围裙几乎成了她每晚的固定装束。厨房昏黄的灯光下,她忙碌的身影在我心里定格成最令人心安的画面。
听见开门声,妈妈头也没回地在厨房喊道,“回来啦?稍微坐会儿,最后一道汤马上就好!”声音在油烟机的嗡嗡噪音里听不真切。
我低低应了一声,把书包卸在房间的写字台上,洗了手出来帮忙盛饭。妈妈用一块湿抹布小心地捏住汤碗豁了口的边缘,将那碗乳白色、飘着几粒葱花的鲫鱼汤稳稳地放在桌子中央,氤氲的热气带着鲜香升腾了起来。
“上次月考的成绩下来了。”我往嘴里塞了口米饭,含糊地开了个头。
“哦?考得……怎么样?”她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状似随意地问,眼神却悄悄瞟向我。
“班级第二,年级第十。”
她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筷子一转,将一块裹满浓郁酱汁的排骨精准地落进我碗里。
“多吃点,还在长身体呢。”她的声音温软,“学习别太拼命,妈妈只要你健康快乐就足够了。”
中午楼梯间那张写满嫌恶的脸毫无预兆地在脑海中闪回。鼻根猛地一酸,我慌忙低下头,把脸几乎埋进饭碗里,用扒饭的动作掩饰瞬间涌上眼眶的滚烫湿意。
对!我不需要在乎那些审视的目光,那些刻薄的话语。
我只需要握紧笔杆,用笔尖刺穿所有嘲讽。
总有一天,我要带着妈妈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滋生恶意的土壤。我要让她过上安稳明亮,不再为生计发愁的日子。这才是唯一值得我拼尽全力的目标!
心底的酸涩和屈辱,被一股更加汹涌的决心狠狠压下,在胸腔里凝成一块坚硬的磐石。
于是,我学会了忍耐霸凌。
“霸凌”,是每天如影随形的,无数道从暗处射来的目光。它们像毒针一样扎在皮肤上;
“霸凌”,是钻进耳朵里的,永远无法隔绝的,带着恶意的窃窃私语;
“霸凌”,是走廊里男生们夸张扭曲的模仿秀。他们笨拙地学着我走路的姿态,随即爆发出足以掀翻屋顶的刺耳哄笑;
“霸凌”,是与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微微皱起的鼻子,以及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冰冷嫌恶;
“霸凌”,是体育课上分组时,那些默契散开的身影,一双双刻意避开我求助视线的眼睛,最终只剩下老师一声无奈的叹息;
“霸凌”,是考卷发下时,鲜红的150分上,那个被拙劣涂改的“0”。它被画成一只丑陋的猪头,对着我咧嘴狞笑;
“霸凌”,是每一次伸手探入课桌抽屉,指尖却猝然触到黏腻的果皮、揉成一团的脏纸巾,或是某具早已僵硬的昆虫尸体。
在这绝望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海水中,有一座灯塔发出了温柔而坚定的光,为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它是舌尖化开的一块钱的糖果,那点廉价却真实的甜蜜,瞬间驱散喉间的苦涩;
它是妈妈系着旧围裙回头时,眼底漾开的,毫无保留的温柔笑意,足以融化心口的坚冰;
它是猝然撞进我视线里的,那双浅色眼眸中流转的琥珀色暖光。它曾短暂地,奇迹般地落到过我身上。
……
这座城市的春天转瞬即逝,四月初那场短暂的樱花雨才刚谢幕,空气里便迫不及待地蒸腾起初夏时的闷热湿气。
学校门口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离高考还有14天”的红色大字。我知道,这或许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并非看不清横亘在眼前的沟壑,我只是想在他彻底走出我视线之前,为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恋情画上一个句点。然后,在高三心无旁骛地奔赴那个能让我和妈妈逃离泥沼的未来。
我屏住呼吸,小心地展开那张印着可爱小熊图案的粉红色信纸,笔尖缓慢而郑重地移动着。淡淡的玫瑰香气顺着墨迹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才写了两行,掌心便不受控制地沁出汗珠。我慌忙停笔,用纸巾擦了擦掌心,生怕那一点湿意污染了信纸。为了买下它,我半个月都没有再去过小卖部。
“……感谢你成为我高中生活中唯一的一束光。”
“我很喜欢你,期待得到你的答复。”
我小心地在末尾端正地写下了自己的班级和名字,又用一枚红色的爱心贴纸将封口贴牢,仿佛完成了一个庄重的仪式。
那一晚,时间在辗转反侧中变得格外漫长。第二天上午的课,老师的声音成了模糊的白噪音,直到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我才如梦初醒般地把视线投向窗外。
迅速在操场上扫了一圈,我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和几个要好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说笑着,直到体育老师不耐烦地吹响了口哨,他们班的队伍才懒洋洋地挪动起来,聚成一团。
就是现在。
我把那封信小心地塞进口袋深处,向老师低声请了假去洗手间。一踏出教室门,便一路小跑,飞快地溜进他的教室。
教室里一片寂静。阳光穿过玻璃窗,投下斜斜的光柱。每张课桌都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堆满了课本、参考书和试卷。四周的墙壁上贴满了“背水一战”、“一飞冲天”、“全力以赴”、“金榜题名”之类的标语。黑板上还残留着复杂的数学公式和未擦净的粉笔板书。
目光急切地搜寻着,我很快锁定了目标。他的桌子上只摊着一本做了一半的数学题库,上面的字迹瘦劲挺拔,空白处潦草地写着几行演算步骤。一个黑色的笔袋规整地放在左上角,旁边是一个透明的水壶。这份极致的简约在周围书山的重围下显得十分突兀,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孤傲。
他的校服外套就那么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一股茶叶的幽香若有似无地飘过我的鼻尖。鬼使神差地,我抬起了手,某种欲望驱使着我去触碰那块残留着他气息的布料。然而,目光触及自己因紧张而汗津津的掌心时,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猛地窜上头顶,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我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我从口袋里慌乱地掏出信封,飞快地塞进他课桌抽屉的最深处。随即像逃离犯罪现场一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我这副臃肿的躯壳一般,缓慢而沉重地向前挪动。时间被无限拉长,焦虑无时不刻地灼烧着我的神经。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内心的猜疑在反复拉扯。
是我那封信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以至于他连拒绝都懒得施舍?
还是慌乱中,我把那份卑微的心意塞进了某个陌生人的抽屉,此刻正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然而,这焦灼的火焰在周五放学铃响后的那个瞬间,彻底熄灭了。
那张承载着我所有卑微心意的粉色信纸,轻飘飘地落在桌上。它似乎曾经被当作过垃圾揉成一团,边缘被某种不明的液体浸透。纸上原本娟秀的字迹,早已被水渍洇染得模糊一片,化作一摊摊黑色的墨污。小熊柔软可爱的脸庞上黏连着几块令人作呕的棕黄色秽物,一股属于排泄物的恶臭从纸上腾起。
头顶上方,充满恶意和嘲弄的嗓音砸了下来。我认得这个声音。无数次,在刺猬头模仿我而引起哄笑声中,这个眼镜男的声音总是最响亮、最刺耳。
“就你这副尊容,还学别人给我大哥写情书?”他从喉间挤出一声鄙夷至极的嗤笑,“大哥用它当厕纸也算是便宜你了。”
这鄙夷的嗤笑和信纸的恶臭仿佛在脑海里投下了一颗核弹,耳朵里只剩“嗡——”的轰鸣。那些卑微的憧憬、等待的煎熬、反复拉扯的焦虑瞬间被炸得粉碎,化为一缕青烟。随后,一种更尖锐,更混乱的情绪向我汹涌而来。
不!不可能!一个声音在心底尖啸。
这绝不可能是他的意思!
那双浅色的温柔眼眸……那只在楼梯间拉住过我的手……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肮脏的羞辱?记忆里那点微弱的暖意,此刻成了唯一支撑我不被彻底碾碎的浮木。我必须抓住它!
混乱的思绪像沸水般翻腾,几乎要冲破我的颅骨。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在哪?!”我猛地抓住眼镜男的手臂,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他用力甩开我,皱着鼻子露出嫌恶的表情,仿佛我身上有致命的病毒。
“在操场。他还说……”
他后面的话消散在呼啸的风声里,我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撞开走廊上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着操场的方向狂奔而去。双腿拖拽着沉重的身躯,胸口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喉头很快传来了一股腥甜。
但我没有停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找到他!亲口问他!
夕阳的余晖撒在草坪上,我弯下腰,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视线急切地扫视着草坪、篮球架、跑道……
找到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跑道尽头不紧不慢地走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他不是一个人。
一个身材娇小,长发及腰的女生亲昵地走在他身侧,微微仰着头对他说着什么,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他专注地听着,嘴角噙着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浅笑。谈话间,他从校裤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扎着丝带的白色小盒子递给她,她开心地笑着接过。阳光慷慨地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和谐得刺眼的画面。
我僵直地杵在教学楼冰冷的阴影里,像一只刚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浑身湿冷、散发着恶臭。只敢缩在暗处,窥视着阳光下那令人心碎的幸福。
后腰猛地被人狠很踹了一脚,传来一阵剧痛。我毫无防备地向前扑倒,手掌蹭过粗糙的水泥地面,渗血的伤口里嵌进了几粒小石子。
眼镜男那阴冷恶毒的声音,再次贴着我的后脑勺响起。
“老子话还没撂完呢,你跑什么?”他朝我身边的地上啐了一口。随即,他蹲下身,凑近我的耳朵,压低的嗓音里翻滚着令人反胃的猥琐和下流。
“瞅见我大哥的马子了吧?人家小情侣,每周五放学都趁没人在体育器材室里加练呢……嘿嘿……”
“我大哥发话了”,他刻意拖长了调子,“你这种死肥猪白送他都不要,不过他那点精华倒是可以赏赐给你”。
“滚去瞧瞧吧”。他用鞋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我的小腿,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戏谑。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我木然地从地上爬起来,无视了手掌的刺痛和颤抖,一步一步迈向体育器材室。
打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老化橡胶的味道扑面而来。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扇积满污垢的小气窗,吝啬地投下一束昏黄的光柱,勉强照亮了室内的昏暗。
我一眼就看到了它。
那只在地面上赫然躺着的、被随意丢弃的、半透明的橡胶套子。里面盛着一点浑浊粘稠的乳白色液体。再往前,一抹小小的、暗淡的红色吸引了我的视线。
那是我曾经贴在信封上的爱心贴纸。
它被一个肮脏的脚印狠狠践踏过,原本鲜艳的红色被灰尘和污渍覆盖,变得灰败不堪,像一颗被碾碎的心脏,委屈地躺在在同样肮脏的地面上。
信纸上沾染的秽物散发出的恶臭……
他对着那个女生绽放的、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眼前这摊污秽的“赏赐”……
还有这颗被踩进尘埃里的、我卑微又渺小的真心……
所有的碎片都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
这份深入骨髓的羞辱,他不仅知情。
这根本就是一场由他授意的彻头彻尾的凌迟。
毕竟,他身边依偎着那样一个闪闪发光的存在。
而我……不过是一只趴在泥泞里、连被拒绝的资格都没有的癞蛤蟆。一个供他们肆意取乐、发泄恶意的玩物罢了。
那片曾穿透阴霾,落在我身上的暖光消失了。
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点支撑,轰然坍塌。
原来……灯塔的光芒不过只是在绝望中的海市蜃楼。
原来……那短暂的暖意,不过是我溺水时抓住的、一根早已腐朽的稻草。
原来……如此。
……
我本以为那封被玷污的情书已是深渊的谷底,却没想到,那不过是坠向地狱的开端。
当年级主任那张严肃的脸出现在教室门口,点名要我跟他去办公室时,一股不安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脚步沉重地挪进办公室,刺猬头和眼镜男像两尊门神般一左一右地杵在角落。他们脸上毫不掩饰地挂着看好戏的狞笑,眼神里充满了恶意与嘲弄,扎得我浑身发冷。
“赵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垂着头低声问道,手指绞紧了校服的衣角。
赵主任啜了一口浓茶,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我,没有说话。那沉默像不断收紧的绳索,勒得我几乎窒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带着审判意味的腔调开口了。
“你自己说说,上个礼拜五放学后,你去了哪里?”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上。
那个被羞辱的傍晚,那些带着倒刺的记忆碎片猛地翻涌上来。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发紧,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
赵主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神情仿佛在看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你说你这个小姑娘啊”他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平时成绩蛮好的,怎么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
“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他将茶杯重重地磕在杯垫上,“这里可是教书育人的学校!不是你们胡来的地方!做这种事情,你妈妈知道吗?!”
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质问砸得我头晕目眩,大脑彻底宕机。无数个巨大的问号在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盘旋冲撞,却找不到出口。
“老师……我……我真的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事……”我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因为困惑和恐惧而颤抖。
“不知道?!”赵主任像是被彻底点燃了怒火,“啪——!”一声巨响,他的手掌狠很拍向桌面,连茶杯都跳了一下。那声音让我的心也跟着颤抖。
“还敢装糊涂?!”他霍然起身,指着我的鼻子咆哮,震得玻璃窗咔咔作响。
“什么事情?你跟一个校外的男的!放学后偷偷摸摸钻进体育器材室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有同学亲眼看见了!铁证如山!”
校外……男的……器材室……见不得人的事……亲眼看见……铁证如山……
他在说什么?这到底是哪个世界的故事?
“老师……不是……真的不是……”我徒劳地摇着头,语无伦次,巨大的慌乱和被泼上脏水的委屈像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堵得喉咙又酸又胀,几乎要呕出来。
“我真的没有……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我……”
“够了!”赵主任粗暴地打断了我微弱无力的辩解,脸上是彻底的不耐烦和厌弃。他弯腰从办公桌底下捏起一个透明的塑封袋,像扔垃圾一般随手丢在了我脚边的地上。
塑封袋里,一个皱巴巴的、恶心的避孕套,赫然躺在其中。
与我那天在器材室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我猛地抬头,错愕地看向角落里的刺猬头和眼镜男。他们脸上的狞笑已扭曲到极致,嘴角夸张地向耳根咧开,用无声的口型对我说了三个字。
臭.婊.子.
巨大的震惊、滔天的屈辱、被构陷的冤屈糅杂成一阵巨浪,瞬间将我淹没,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是的……老师……”我徒劳地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但只能挤出带着哭腔的气声,“……不是这样……是他……是他们……”
“你不用再说了!”赵主任斩钉截铁地挥手,彻底关闭了沟同的渠道,他的声音冰冷。“现在马上打电话叫你妈妈过来。”他坐回椅子,重新端起茶杯,“我要和她好好谈谈你的问题!”
随后的记忆变得破碎而残缺,像被重锤杂碎的玻璃,深深地扎进我的血肉里。
——妈妈穿着身上那件商场的营业员制服,卑微地弯着腰,对着面色冷硬的赵主任,声音干涩地重复着。
“是我没管教好,是我的错……求求您网开一面”
“求求您让孩子读完最后一年吧……”
——赵主任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面。他带着严肃的表情缓缓摇头。
“这种事情,性质太恶劣了。记过处分是跑不了的,我还要和校领导探讨一下……”
——家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持续了一瞬。紧接着,那个向来温柔的妈妈猛地转过身,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喉间爆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嘶哑到变调的吼叫。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我的脸……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唾沫星子随着嘶吼喷溅出来,那张我依赖了十几年的温柔脸庞,此刻扭曲成一张完全陌生、充满憎恶的恐怖面具。
——走在校园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那些窃窃私语清晰无比的钻进我的耳朵。
“就是她……高二那个……”
“听说了吗?在器材室……跟好几个校外的……啧啧……”
“噗……就那体型?谁看得上啊?给钱了吧?”
“臭婊子……真他妈脏了我们学校的地儿……”
每一句话都反复扎刺着早已麻木的神经。
——课间,刺猬头像一只终于等到腐肉的秃鹫,跳上讲台,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他用极其下流猥亵的语言,绘声绘色地讲述着那些只存在于他栽赃污蔑中的“细节”,引来一片附和或沉默的围观,将这场公开的凌迟推向高潮。
而那个亲手点燃这场毁灭之火,将我推入这万劫不复深渊的始作俑者,却像一滴水融入了滚烫的沙漠般蒸发了。
在高考前学校下达了提前放假的通知后,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丝停留,甚至没有一个回头的眼神,就这么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从我坍圮的世界里,消失了。
搬离这座城市的夜晚,我蜷缩在出租车的后座角落,额头抵着车窗,目光空洞地滑过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车窗外,是我所熟悉的,却已与我无关的世界。
晚高峰的车流逐渐停滞,我的视线扫过临街的几个商铺。
猝不及防地,几个熟悉的身影瞬间刺穿了我的视网膜。
刺猬头张扬地挥舞着手臂,眼镜男扶了扶镜框,那个曾依偎在他身边的女生巧笑嫣然。
还有他。
他就坐那里,身姿挺拔,侧脸在暖黄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奶昔,碰杯大笑。那张扬的笑声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车窗玻璃,撞进我的耳膜。他们展现着青春最肆意、最鲜活的姿态,洋溢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快乐。
只有我知道,那是霸凌者们肆无忌惮的狂欢。
窗外,是恶魔们沐浴在虚假暖阳里的盛宴。
窗内,是彻底沉没在深海中的无声的残骸。让人拳头看硬的一集!
不论是不是误会,男主能任由这种事情的发展,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懦弱。
我有点支持be了!
coukou111:↑让人拳头看硬的一集!
不论是不是误会,男主能任由这种事情的发展,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的懦弱。
我有点支持be了!
看我怎么弄他!桀桀桀!
话说半角符号看起来好难受啊啊啊,我要再修改一遍!强迫症真的忍不了半点儿
好的!我全都改成全角符号了,这下文字不会挤成一团了……
这种反复修改格式的经验为什么好像似曾相识呢w
谢谢我狗狗的idea,帮我做了非常多设定上的补充,使这个故事的核心一下子稳定了。(我自己的版本多少有点儿站不住脚hh)
虽然写的过程中还是觉得有牵强的部分,不过目前水平就到这了w
谢谢人仿老师,让我借鉴了《枯骨》中关于“高压”的写作手法。
(人仿:你就薅我一个人是吗?)
后面一章终于又可以开始搞黄色了!开心!